那小湖一旦填平了,假山便也留不得了。
山无水则缺媚,媚骨不能天成。
沈要于是差人埋了一小节炸药,便将那山石炸得粉身碎骨了。
景秀不再,园子既夷为了平地,反倒开阔了起来,仿佛一座空空荡荡的笼子,她飞不出去。
是日,萧子窈只在原是小湖的那一处立着,更仰着脸,却见天高云阔,起伏如海哭。
倏的,又见一只粉红色的蝴蝶飞上了天。
却是一只纸糊的粉蝶,翩翩又摇摇欲坠,好几次停了风,便险险的要降落下来。
萧子窈茫然四顾。
鹿死了,一树的山茶也凋零了,小湖不再,鱼儿便也不再,假山归尘,苔痕不绿。
她便不知道春归了。
好似被落在了冬日里,雪藏得久了,便要在此处枯萎了。
许是她出神了太久,莺儿一见,便请她坐回廊下歇息。
于是,只待萧子窈落了座,更呷一口热茶,忽问道:“你既然是从主楼拨过来的,那你可知那边的动静?尤其是梁耀,他当初如何?”
莺儿低眉敛首道:“梁二少爷不得宠,便总在房里待着,自然不见有什么动静。却是梁显——梁大帅,总想着要为这兄弟两个谋一桩亲事。”
萧子窈冷笑道:“想我萧家已然家破人亡,他们梁家却要张灯结彩的迎娶新妇,天下哪有这样的痛快!我偏偏不如肯他们的愿!”
正说着,却见院前人影一晃,竟是沈要默默的走了进来。
萧子窈一见他便开口道:“你在我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梁显世可有问过你的话?”
沈要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心下却有微动。
萧子窈歪着头笑他:“是他没问过,还是你没留心?”
沈要于是一瞬不瞬的迎上那一双笑眼去。
“……子窈,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萧子窈只被他驳得猝不及防,当下便兀的滞住了嘴。
如若说是不担心,那决然便是假的了。
只是,她却又实在不肯承认这一份切切的心思。
沈要深望着她,一双眼睛堪比一句承诺。
萧子窈不由得有些恍然。
见她许久不言,沈要并不勉强,只了了的作罢了,又问道:“你方才一直在看什么?”
萧子窈哑笑了一声。
“你早就回来了?那为什么不进来?”
——只为着不惊动了她。
沈要微微的凄迷着。
彼时,他甫一议事毕,便无暇再顾左右,只归心似箭的赶回了西院。
谁知,门槛只迈过一半,却见萧子窈寂寂的停在那园中,形只影单,离他有些远。
更有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意味了。
房里的留声机幽幽的唱着曲子,隐隐约约好像是《梁祝》,不是非听《梁祝》不可,却是非听曲子不可,免得寂寥,却更寂寥。
如此,他便不敢妄动了。
“好久没有远远的看过六小姐了。”
沈要如是道。
他一面坦荡,一面撒谎。
“靠近了看不好吗?”
沈要于是很郑重的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
“有时靠得近了,你反而不笑了。”
他简直听话得有些教人心疼了。
萧子窈眼眶微红。
便指着那湛蓝的天色说:“刚才天上有风筝,我多看了一眼。”
她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遮羞更敛愁,谁知,他却记在了心里。
眼下恰是正午时分,沈要只留了半晌便又出去了,萧子窈只当他是军务缠身,便也懒得搭理。
谁知,直等到暮色四合,萧子窈凭窗正读书,竟还是左右不见沈要的影子。
她便熄下了灯去。
说来也怪,这几日却不知怎么的,她倒是不大畏寒了,一人也睡得。
只不过,沈要不回来,她却是辗转反侧的左右睡不踏实。
心下正想着,便只听得房门如开口似的喑哑一下,沈要悄然顺势,静步而来。
果然,又等了不过片刻,他便从后拥了上来。
“子窈,你睡了吗?”
萧子窈故意不应。
沈要于是自言自语道:“我明天陪你去放风筝,你会开心吗?”
萧子窈心下一紧,忽又蜷一下身子,便不敢再往下听了。
唯恐听得多了,便要化在他的怀里了。
然,由不得她感怀,沈要竟一把埋头进了她的颈窝。
“子窈,我会很乖、很听话的,会哄你开心的,所以,不要嫁给梁耀,好不好?”
她便诧异一下,更莫名,心下却隐隐的有了些主意……
不待晨光熹微时,沈要便已然转醒了。
他正欲翻身下榻,谁知,萧子窈竟绵绵的勾住了他的小指。
却见萧子窈含糊不清的哼道:“沈要,我梦到你说要陪我放风筝。”
沈要一下子回首过来。
他于是重重的吞咽了一下,似是有些怯。
“……其实,我昨天偷偷的扎了一只风筝给你,但我怕你不喜欢。”
萧子窈含笑道:“哦?你原来真的要陪我放风筝,我竟然梦对了!”
说罢,便催着沈要去将那风筝取来一看。
她忽变得好娇艳、更黏腻、还缠绵。
简直有些一反常态了。
——那小湖一旦填平了,她分明是不大爱笑了的。
沈要心下豫着,却还是将那风筝摘了过来。
却见那风筝骨子纤细,画得斑斓,竟是一只尖嘴的鹊儿。
沈要咕哝道:“我只会木工,不会画画。”
那鹊儿的确画得五花八门的,有些俗气。
“六小姐喜欢这只风筝吗?”
萧子窈失笑一瞬。
“呆子,你真的好笨哦。”
复又翻来覆去的再看几眼,又道,“待会儿天亮了我们便去园子里放。”
沈要怔怔的望定了她。
只一瞬,他便了然了。
——她定是不喜欢的。
眼下,她最恨的分明就是那填平了的园子,如此,又怎会甘心在那园子里放什么风筝呢?
沈要兀的哑住了。
然,她骗得明目张胆,他却也逆来顺受。
沈要于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心甘情愿的被她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