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深登基的第五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年,齐深已经长大成人了。
他少时生活在许清凝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控制。
长期的恐惧,让齐深极度缺乏安全感。
即便是坐了皇帝,也始终不安稳,因为他始终没有自己的权力。
那个女人虽然死了,她的势力还在。
比如说锦衣卫。
齐深在内侍郑公公的“挑唆”下,发动了宫变。
他想秘密除掉锦衣卫指挥使宁安,以便成功接管锦衣卫,也为自己除掉心头大患。
结局自然是失败。
如今的宁安大权在握,但凡跺一跺脚,整个朝堂都得为之震动。
是夜,他穿着那身黑红的锦衣,提着滴血的刀,踏过宫阶上的尸体,一步步靠近皇帝。
齐深顿时吓得瘫坐下去了。
头顶的帝王冠冕砸下去滚了好几圈,落在宁安脚边。
宁安捡起来冠帽,沉声问:“皇上,你在怕什么?”
齐深当然是怕自己会死。
今日计划失败,他没能杀了宁安,那他肯定会死在宁安手里。
齐深跪下来哀求道:“别……别杀朕,这个皇位给你当,给你都给你……”
宁安眼眸里充满阴翳和戾气,但他面容平静淡然。
他把冠帽扣在齐深头上,手掌稍微用力按下去。
“臣若是想要这个皇位,还轮得到你吗?”
齐深整个人都在抖,因他的性命就在这个男人手心里。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这么多年了,他都能熬下去。
他得把这些人都熬死。
许清凝能死,宁安有朝一日也会死的!
只要熬下去,就有机会。
“宁大人,你……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宁安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五年了,他被许清凝抛弃,已经有五年了。
这五年里,故人杳无音信。
前两年,宁安以为许清凝真死了。
因为乾清宫的火实在太大,他眼睁睁看着整座宫殿烧成灰烬。
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呼喊,她就是不肯出来。
她宁愿死,也要抛弃他。
后来……宁安突然觉得许清凝可能没死。
他便发疯似的满世界去找她。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可惜,蛛丝马迹的消息都没有。
她仿佛真的在世上消失了。
想到此,宁安眼里就有种恒久难消的隐痛。
他掐住齐深的脖子将这个人带起来。
“你要记得,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
齐深根本不想当这个皇帝,他只想活下去。
可是所有人都在逼迫他。
他们都不肯放过他,喉咙好窒息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就在这时,宁安突然放开了他。
“既然是宦官乱政,那臣就替皇上处置了。”
话音落下,刀光一闪。
郑公公的耳朵已经被切下来了,血溅在齐深脸上。
他吓得惊叫起来:“啊——”
宁安的刀就落在郑公公脖子处。
“左忻,你埋伏在宫里这么多年,真当我们不知道吗?”
“左忻?”齐深茫然地看着郑公公:“你怎么会是左家人……你是左威的儿子?”
齐深还记得他十岁那年,下雨天被许清凝罚跪,石板硌得他双膝疼痛难忍。
来来往往的人只是看他一眼便匆匆离去了,唯有小郑子为他撑伞。
这些年里,也只有小郑子真正关心过他。
“小郑子,原来你也是利用我……”
“他何止利用过你?”宁安用刀背拍了拍郑公公的肩。
“你曾经是吉祥的干儿子,怂恿他笼络权势,让他一步步走向死路。你利用吉祥利用皇帝,不就是为了报复我吗?”
郑公公捂着流血的耳朵,他没想到事情被拆穿了,现在是半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本是世家子弟,有大好前程。
结果呢?
他的父亲死在宁安手里,左家也被抄家灭族了,他还被……被他们阉了。
这让他如何不恨?
计划失败,只有死路一条。
“宁安,你当年受我父亲恩惠、蒙他指点,结果你背信弃义害我全家,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郑公公说完这句话,扭头偏向剑刃自尽了。
齐深瞳孔瞪大,郑公公身体抽搐了几下就失去了动静。
他死了。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齐深迅速往后退去,他随意抓了个东西挡在身前。
“别杀我别杀我……”
宁安慢条斯理地擦干了刀刃的血,他转身对后面的人说。
“皇上病了,该回去用药了。”
随即上来几个宫人,架着齐深的手,强行将他带回了寝宫。
宁安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尸体。
啧,这小皇帝真是不自量力,以为用这些人就能杀了他吗?
废物!
“打扫干净,她不喜欢宫里脏兮兮的。”
乌泱泱地跪了一堆人:“奴才遵命!”
刀口舔血的日子对宁安是常态,杀人和被杀都习以为常。
他日复一日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就是为了等许清凝回来。
五年了,苏湄雪回来过一次,许清巍和江意柳双双辞官离开京城了,萧府老侯爷前年去世了……
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可她就是没有出现过。
她是铁了心想离开。
宁安站在月色下,摩挲着许清凝曾送给他的银镯。
银镯依然发亮,记忆里的脸却开始模糊。
不,他一定要找到她!
就在这时,黑衣人急匆匆跑过来,他呈给宁安一封信说。
“大人,有消息了。”
锦衣卫密探遍布天下,如果真要找一个人,掘地三尺也得把那个人给找出来。
没有人能时刻保持警惕小心,可不,这就让他们发现了线索。
宁安眸光亮起。
下属说:“大人,我们在藕花镇发现了陛下的行踪。”
宁安心中迅速燃起期待,他克制不住想要立刻飞奔过去。
不管许清凝在不在,他都得去一趟。
五年了,总算是有点线索了。
……
藕花镇地处江南,夏季多雨潮湿。
因镇上有十里荷塘,莲藕成熟时,当地居民会自发划船采集莲藕,所以便得了藕花镇这个称呼。
宁安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是便装出行,只一人一马。
他到藕花镇这天,正逢夏日。
十里荷塘开满了花,清香扑面而来。
宁安下了马,徒步走入镇子里。
这儿有山有水有小巷子,三两成群的妇人蹲在河边浣洗衣服。
她们说笑中,偶然有人注意到了宁安,见是个俊俏的公子哥,便打趣道。
“这位小哥,你打哪儿来啊,要干什么去?”
宁安:“我来找人。”
“你找什么人?说不定我们见过呢。”
宁安正要同这些妇人打听许清凝的下落,却不知该如何问起,最终还是没问了。
“我自己走走。”
当年,许清凝就是存了心要抛弃他,他怕突然造访会吓到她,所以还是先慢慢找吧。
宁安沿着小巷子往里面走,走了一条又一条。
最后,他在巷子尽头,看见一个开满鲜花的院落。
外墙是紫色的花,藤蔓交织,攀援不断。
院子门口趴了一条小黄狗。
小黄狗听到外人脚步声了,但它只是往宁安这个方向看了眼,随即又趴在地上睡觉了,懒洋洋的。
宁安站在不远处。
他心里有种直觉:许清凝就在这里,她一定就住在这里!
可他双脚却如同灌了铅,怎么都迈不开。
真相是:他不敢靠近,他害怕再一次被她当面抛弃……
此时正黄昏,夕阳余晖斜照在小院上,有烟火气从侧面窗户飘出来。
许清凝躺在院子秋千小睡,每次到了饭点,她就会自然而然地醒过来,再朝屋子里问一句。
“今天吃的什么呀?”
然后,萧屿就会把许清凝抱过来。
“都是你喜欢的。”
这个时候,谢贞会摘满一筐瓜果回家。
她以前在宫里种花种草,出了宫后觉得还是种蔬菜瓜果有用,成天到晚就忙着浇水施肥,倒也乐在其中。
谢贞回家后,会先装半碗饭放到门口。
“阿黄,吃饭啦!”
阿黄吃饭都很积极,浑然没有半点瞌睡。
它吃得很快,每次把碗都舔得干干净净。
许清凝看到阿黄,会想到她和萧屿的小猫“圆圆”。
萧老爷子去世后,他们尝试过把圆圆带过来,但它怎么也不肯跟了,只愿意留在萧家。
这几年里,许清凝和萧屿也会发生争执。
当然了,大部分时候以萧屿低头结束。
不过偶尔几次,萧屿小脾气上来了,他一生气就不做饭,许清凝和谢贞两个人就只能眼巴巴看着。
因为谢贞的厨艺实在不好,许清凝不想动嘴巴还挑剔,最终她只能去向萧屿撒娇服软了。
没办法,谁掌握这个家的吃喝大权谁就有家庭地位。
萧屿的眼睛一直没有痊愈,身体其他感官反而是放大了,人也变得越来越敏感,成天缠着许清凝不放。
谢贞对此颇有微词,连带着看萧屿越来越不顺眼。
当年萧屿没有出现,她和许清凝两个人也过得好好的,现在多了个人,就多了张口需要吃饭。
谢贞经常会让萧屿上山砍柴,这样就能把他支开了。
许清凝觉得,谢贞像个恶婆婆,萧屿就是那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而且,婆媳关系正在逐步恶劣中……
她作为中间人,觉得还是不要插手好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和门口的阿黄一样。
只不过每到晚上,她就会被萧屿折腾得睡不着觉。
这时,许清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吃着饭:“好困……”
谢贞露出疑惑:“你天天晚上做贼去了吗?”
谢贞嫌弃萧屿碍事,萧屿也想把她嫁出去。
他没想到,自己那么多情敌,怎么就忘了提防这位?
罢了,他还是去洗碗吧。
当然了,谢贞有时候觉得,欺负瞎子好像不大好,她就心甘情愿把大主卧让给他们了,自己睡在后院。
吃完饭了,谢贞抱着许清凝的手。
“明天,我们去采荷花吧。”
许清凝答应了:“去啊,让萧屿划船,他力气大。”
这时候,门口的阿黄吃饱喝足站起来了。
他对外面叫唤了几声。
“汪汪汪……”
许清凝:“是有客人来了吗?”
可是等她走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除了墙角掉落的几根花枝。
许清凝蹲下来,拍了拍阿黄的脑袋。
“没人你叫什么叫,小骗子,我回去啦!”
此时,宁安就站在角落里。
他多想再叫一声“姐姐”,他多想出现在她面前啊。
这样的生活,曾经是她应允过他的,可她忘了带上他。
最终,宁安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赶在天黑前带走了一枝紫藤花。
“回去吧,你的人生在腥风血雨里,你不配得到安宁,这是你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