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伙人并没有往许清凝这个方向来,他们朝三楼走上去,看都没有看二楼房间。
护卫们握着剑柄的手又微微松开了,其中一个走去问店家:“我们不是都包场了,怎么还放人进来?”
店家赔笑道:“各位爷息怒,他们住在三楼,不会来打扰你们的。”
那伙人身手不凡,很可能是朝廷来的。
虽然说店家是为了钱,但他知道可不能得罪朝廷的人,否则这店怕是就没了。
还是许清凝出面打了圆场:“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我们待一个晚上,天亮了就动身出发。”
夜里风大,床榻上有种湿冷感,许清凝怎么都睡不着。
孟知在隔壁房间,她也没有入睡,因为她时刻担心宁安的人会来找到她、然后杀了她。
只要她死了,他做过的事就不会被人知道。
窗户被风吹开,黑暗的房间里闪过一道亮光。
孟知的瞳孔扩大,里面全是恐惧。
她被突然袭来的刀给吓住了,连呼救都忘了。
紧接着,另一道刀光隔开了。
许清凝把孟知拉了过来。
她仔细观察房间里的打斗,心里越发疑惑。
孟知就是个普通青楼女子,何至于引得这些高手来杀她?
许清凝冷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刀刃的反光正好打在许清凝脸颊上,刺客们看见了她,纷纷愣住。
但只是短短一瞬间,他们就跳窗而逃了。
这个举动让许清凝更迷惑了。
方才的打斗还没有争出胜负,却在与她对视那一眼后,跳窗逃走了?
这说明什么?
他们认得许清凝。
护卫问她:“主子,要不要去追?”
许清凝没有出声,她转过身看向孟知。
孟知躲在角落里抱着双膝,“是他来杀我了!他来杀我了……”
“你的买家?”许清凝朝孟知走过去,她以刚才的感觉推断,这批人肯定是朝廷的了。
还很有可能是……
许清凝打住了,没有往那个方向猜去,“到底是谁?”
孟知拼命摇头:“我不能说的,我要是说出去,他会用很残忍的方式杀了我。”
宁安给孟知带来的恐惧,已经深深刻在了她内心。
她根本无法摆脱这份恐惧,也不敢直视它。
许清凝:“你如果不告诉我,等明天我离开这个客栈,你要逃到哪里去?”
孟知是从京城逃出来的,她原本想逃回自己的家乡。
可家里父母很多年前把她给卖了后,就再也没有过联系。
就算她逃回家乡了,也还是举目无亲。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许清凝问:“以你的姿色,这些年应该攒下不少银两,你的钱呢?”
当时,醉春楼的老鸨把孟知的钱都给她了,让她带着给自己当嫁妆。
出身不干不净,好歹是有点钱财傍身的,不至于让主家看不起。
孟知把所有银两都带上了,却被关在了偏僻的宅院里。
宁安平时限制了她的出行,她就算有银子也花不出去。
后来,孟知一心想着逃跑,就顾不上那堆银两了。
“我是逃出来的,没顾得上带。”
许清凝:“让你回去拿显然也不现实,你想过以后怎么生活?是重回本行,还是做点别的?”
孟知名气不小,如果她重回本行,很快就会被宁安的人给找到。
所以她不能公开露面。
“我如果能逃出他的魔爪,日后就卖刺绣过活吧。”
“这样你就不怕被他找到?”
孟知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许清凝,问她:“那我该怎么办?”
许清凝也不知她该怎么办。
天底下的可怜人多得是,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一万人。
何况,许清凝总不能将孟知放在身边吧。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揽这桩事。
孟知以前就是做察言观色的活,她当然看出许清凝不想救自己了,忙跪下来,“小姐,你是个好人,你大发慈悲救救我吧,就让我为奴为婢也好……”
当许清凝的婢女可不轻松,更不安全。
许清凝不觉得这是救孟知的办法。
“我是要回京城的,你却是从京城逃出来的,确定还要跟着我吗?”
孟知看了看边上的几名护卫。
方才若不是这伙人,她已经被宁安派来的人给杀了。
她再打量许清凝,心想这位小姐肯定是非富即贵的。
孟知认为许清凝有保护她的能力。
“小姐,求求你了,让我跟着你吧。”
此事还是大半夜,许清凝有些困了,她只说:“我考虑一下,天亮了给你答复。”
经历过刺杀,孟知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她也不敢独自待在房间里。
许清凝只好让她抱了被子跟着走。
许清凝给孟知指了个椅子:“我睡眠浅,你坐那儿吧,别发出声音。”
“好!”
孟知已经很感恩戴德了。
……
翌日天亮。
孟知早早就打好水给许清凝梳洗了,她原先就是干伺候人的工作,所以做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小姐,先洗把脸。”
许清凝:“你一晚上没睡?”
孟知:“睡不着。”
许清凝将手放进水盆里,她突然想到了怎么安排孟知。
“我有个地方还挺适合你去的。”
孟知:“小姐请说。”
许清凝想起了她那家半死不活的青楼,“你听说过一晌贪欢吗?”
“一晌贪欢……”孟知好像听说过,但没多大印象,“可是专门培养男色侍人的地方?”
孟知这种头牌花魁,不熟悉那些不入流的青楼,不过仔细想想还是有点印象的。
许清凝:“一晌贪欢是我的地盘,你在里面做事,不会有人敢进去刺杀你的。”
孟知:“可我能做什么?我记得里面不都是男倌吗?”
许清凝说:“你给他们当老师,教教他们什么是风情万种。”
她那一晌贪欢的生意至今没有起色,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没有风韵,勾不到人。
孟知的容貌算不上顶尖的,但她举手投足的风韵却很能撩人,这就是许清凝需要的。
许清凝:“你教他们取悦顾客,我每月按时付你薪水。如果生意好了呢,还给你年底分红。最主要的一点,不会有人在一晌贪欢闹事,你可以安心待着。”
孟知从前也听说过类似的“画大饼”,但她莫名就相信许清凝。
因为这个女人身上有安全感。
“小姐,我可以问问你是什么人吗?”
正经人家的千金小姐如何会开青楼、还养一批身手高强的护卫呢?
许清凝的言语透着绝对的强势。
“我的身份,你就没必要知道了。你如果信我,就按照我的意思去做。”
孟知同意了,“好。”
许清凝洗漱完毕后,就带着孟知准备出发了。
她们出门之际,恰好碰到从三楼下来的那行人。
孟知赶紧低头躲在许清凝身后,“是他们……”
她记得他们的眼神。
许清凝拍了拍孟知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慌张。
这伙人在看见许清凝后,原本冒出来的杀气又收缩回去了,竟然不敢与她对视。
他们侧身从楼梯处下了楼。
“店家,我们走了。”
店老板笑眯眯地说:“客官慢走!”
他们走出大门的时候,许清凝注意到他们手里的武器,不就是锦衣卫惯用的绣春刀吗?
只不过印记处缠了东西,遮盖住了。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锦衣卫来这儿做什么?
许清凝不由想起了宁安。
如果是来接她的,为何不正面交接呢,反而偷偷摸摸去刺杀一个青楼女子?
宁安……
许清凝无法把宁安和孟知联系在一起。
他们可是风牛马毫不相连的人。
所以这件事,可能是宁安手底下的人做的,怪不得孟知不敢说。
有几个人敢得罪锦衣卫?
“我们出发吧。”
许清凝和孟知上了马车,护卫们骑马在外面。
方才从客栈出来的那伙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
他们低声商量着。
“现在这情况怎么向大人交差?”
“如果强行动手,就会冒犯到陛下,我们是吃力不讨好啊,说不定还得没命。”
“要不先回去和大人禀报吧?”
“行,先回去吧。”
……
宁安得知消息的同时,也知道许清凝快要进宫了。
他此刻站在诏狱审问婉儿。
婉儿看起来娇弱,嘴巴却很硬,怎么都不肯招认出来。
她咬准了一句话:“我不是奸细、我真的不是奸细。”
宁安抬起婉儿的下巴,仔细看着她的脸。
“我知道你在等陛下回来,可是你真的不了解她,等她发现你是奸细,你的死法会比现在更惨。”
婉儿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但她还是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宁安:“平日最怕疼的人,小伤小病就大喊大叫,现在倒是很能忍耐了。不得不说,楚琼选了你这样一个人来,确实很高明。”
婉儿不停摇头,“我不是……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楚琼……”
“继续否认吧。”
宁安把那叠本子摔在婉儿面前。
他说:“表面看来,你只记录了陛下的生活起居,但实际上,她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准备去做什么事,你都记录了。你再把这些消息传递给楚琼,满足了他对陛下的窥视欲。”
说到这儿,宁安的表情已经很冷漠了。
“不、我不是……”
婉儿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脖子就被宁安给掐断了。
年轻的生命很快枯萎在他手心里。
宁安松开手,用帕子仔细擦了几遍。
他眯着眼道:“陛下要回来了,该把这些人清理干净。”
……
许清凝没有带孟知进宫,而是让人护送她去了一晌贪欢,她们也算是分道扬镳了。
好几个月没有回宫,许清凝觉得还是宫里的床榻舒服。
她正想久久地睡一觉,看见紫兰红着眼眶进来了。
紫兰哀求说:“陛下,你救救婉儿吧。”
“婉儿?”许清凝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婉儿的人影。
平时这丫头最喜欢凑热闹了,今日却不见她。
“婉儿去哪里了?”
“她……”紫兰不知该如何解释:“宁指挥使把她抓走了!”
许清凝:“宁安抓走婉儿做什么?”
宁安走过来道:“因为婉儿是奸细,我已经将她就地正法了。”
紫兰愣住了:“婉儿死了?”
她和婉儿平时感情最好了。
那个成天嬉笑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是奸细?
“你……你杀了婉儿。”
宁安还是那句话:“婉儿是奸细,她罪有应得。”
紫兰一时间承受不了这个消息。
她跪坐在地上,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是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和震惊中。
许清凝皱了皱眉头,她对宁安说:“证据给我。”
宁安把婉儿的那几本小册子交给许清凝:“她每天都在偷偷记录你做过的事,尤其……”
他顿了顿:“尤其是你和萧屿的。”
“之前几次计划失败,我怀疑就是婉儿把消息告诉了楚琼,好让他提前做了准备。”
许清凝看完后,脸色也变得很沉重。
这份沉重不仅仅是对婉儿的,还有对宁安的。
婉儿是她的贴身婢女,可宁安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直接处死了婉儿。
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或者说,他原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从前遮掩住了。
宁安见许清凝在审视自己。
他说:“姐姐,你身边任何存在危险的人,我都会帮你清理干净。”
“是这样吗?”许清凝想起在郊外客栈遇到的锦衣卫。
“那你呢,你会对我存在危险吗?”
宁安的表情很受伤,他没有想过许清凝会怀疑他。
“你怀疑我会伤害你吗?”
所以才不肯带他同去河西……
许清凝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宁安的脸庞。
十四岁的年纪,正是容貌身形变化迅速的时候。
她在宁安脸上寻找以前的痕迹,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样的。
宁安拔出佩刀放在许清凝手里,而后他握住她的手朝自己心口方向。
“我永远把命交到你手里,如果你怀疑我,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少年的话依然真诚坦荡,少年的眼眸依然纯澈透亮。
可许清凝还是觉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