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人都是多年未曾作战的散兵,一股脑跟着陈王就冲了。
陈王去世,他们没有领头人,军心涣散不堪一击。
所以,许清凝收服这些人没有花多大精力。
但总归还是死了不少人。
沈雁书心想,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午后。
金色的日光洒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人声攒动,刀光剑影,许清凝从另外一个方向策马而来。
她那样艳丽夺目,浑身散发着势在必得的气场。
这样的人,无论身在何处,注定是最亮眼的。
没有人可以忘掉。
许清凝遵照承诺,同意将陈睿还回去。
当然了,同陈睿一起回河西的人,还有她的亲信。
陈王死后,河西大小事宜还需要安顿妥当。
这是他们待在河西的第二个月,
沈雁书终于可以撕下“齐柯”这张脸皮,回归到他自己本身。
是夜,他们把酒言欢。
许清凝说:“三日后,我们就该回去了。”
沈雁书应声:“是该回去了。”
许清凝给自己倒了杯酒,“河西一事能成,多亏了沈大人你。”
沈雁书:“臣不敢当。”
许清凝:“我敬你一杯,你就以茶代酒吧。”
她知道沈雁书酒量不好,也就没强迫他喝酒了。
“不必。”
沈雁书没有喝茶,他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酒杯碰撞之后,他们同时一饮为尽。
许清凝瞧沈雁书的脸色如常,有些纳闷。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沈雁书答:“来河西之前吧,毕竟要扮演齐柯。”
许清凝想起来了,齐柯是喜欢喝酒的。
沈雁书要假扮齐柯,自然要拿捏住这些细节,他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演员。
许清凝调侃道:“学会挺好的,至少不会被人三两句就套出话来了。”
沈雁书愣了下。
他想起那天,他问许清凝自己可有酒后胡言,她说没有。
现在想来,她骗了他。
他肯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三两杯酒下肚,他们在此刻冰释前嫌,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许清凝突然问:“你来河西,可见到楚琼了?”
她来河西这一趟,主要是为了陈王,无意中遇上了楚琼。
可那天她与楚琼一同摔下悬崖,楚琼却变得无影无踪了。
如果他真的死在了湖水里,尸身总会漂浮上岸的。
许清凝派人去林子里搜寻过很多遍,并没有找到楚琼的尸体,而她自己在反复做着关于前世的梦。
这些梦,让她变得焦躁,情绪也很容易波动,心里有种久违的刺痒感。
她都快分不清了,她所见到的楚琼是梦境吗?
沈雁书说:“我见到了。楚琼在陈王身边做幕僚,他们称之为林先生。”
许清凝低声道:“所以他是真的出现了。”
沈雁书没听见,“什么?”
许清凝环顾四周。
窗帘、屏风、天花板……她见哪哪都像是有问题。
“我每天都能梦见楚琼,我还感觉他随时就能出现在我身边,沈大人,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体稍微往前倾斜。
可能是喝多了酒,她面色有些泛红,像原野里半成熟的娇艳欲滴的莓果,引人想去采撷。
他们二人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孤男寡女夜半悄然,就连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都那般撩人。
沈雁书不敢再看下去。
他移开目光,想喝点什么来掩饰内心,慌乱中又喝了杯酒。
酒是苦涩的。
抬眼所见之人,却比蜜糖还甜。
沈雁书低头平复自己的心绪,她可能是真的过于“信任”他了吧。
许清凝见沈雁书沉默了很久,面容有些不满,以为他没在认真听她说话,便问。
“沈大人,你怎么不说话?我在问你,你看我是不是病了?”
沈雁书捏了把汗道:“楚琼既然生死未卜,那就先不用考虑他,等他出现了再想办法应对,你没必要日夜忧思……”
他越说声音说小,到后面有些语无伦次了。
许清凝:“我看你比我还紧张,怎么了?”
沈雁书瞬间站起来:“可能是酒喝多了。天色已晚,我先告退……”
他真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他得离开。
许清凝打了个哈欠,她也有些困了。
“那你回去休息吧,小心点别摔了。”
如今,他们都住在陈王原本的宅子里,但他们的房间不算近,得穿过两个大院子还有走廊。
夜路不好走,许清凝就顺便表示关心多说了句。
可她不说还好,一说……沈雁书的步子是真的有些乱了。
她看着他踉踉跄跄地离开,有些失笑。
人走了,许清凝也打算走入内室。
可她一躺下、一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楚琼。
等她睡着了,又会梦见前世发生的事。
思绪太乱了……
好累好累。
可她睡不着了。
沈雁书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有重要文件落在许清凝那里了,他明日还得赶早用来安抚河西,真是大意了。
因此,他不得不原路返回。
今夜的月亮特别圆,即使没有逢初一十五。
沈雁书顶着皎皎月光,穿过曲折的长廊,走到许清凝所在的院子前。
门口有人看守。
他对婢女说:“烦请通传陛下一声,臣有东西落在桌上了。”
“沈大人稍等。”
婢女推门进去。
过了片刻,婢女又出来了。
她对沈雁书说:“沈大人,陛下让你自己进去。”
沈雁书原本想要这个婢女代为拿过来的,可她似乎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如果再开口说,反而会显得刻意了。
他们刚才喝酒聊天的地方在外厅,距离卧室有段距离。
沈雁书思虑再三,便走进去了。
突然来的狂风将门给吹开了。
沈雁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一个素衫单衣的女子站在面前,她手里还提着喝了将半的酒坛子。
许清凝睡了一半发现睡不着,干脆又起来喝酒了。
她头发是全部放下来的,墨发随风而动,不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只剩下破碎脆弱的美丽。
她身姿很纤细,依靠在门边,让人有种她要被这狂风吹折的错觉,像春日新发的杨柳枝条……
盈盈软软。
紧接着,沈雁书却闻到了一种异香。
他知道很多人有焚香的习惯,他也特意研究过不少香料,可唯独没有闻过这一种。
这香很特别!
钻进人的心里,好似能落个勾子般,让人情不自禁地陷进去……
沈雁书直觉不妙!
他找到了窗台袅袅冒出来的白烟,香味是从那儿来的。
然后,他重新看向许清凝,见她眼神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大声喝道:“这香不对!”
许清凝当然知道这香不对,可她原本也没想让沈雁书发现。
“你这么在这里?”
“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
沈雁书话音落下后,很快察觉到问题所在。
刚才,那个婢女说谎了。
她故意引他进来的!
被算计了!
沈雁书得赶紧离开,但他又看了一眼那坛有问题的香,所以他在离开之前把香炉砸了。
殊不知,失魂香和别的香料不一样,洒在地面,反而发挥了更大的毒性。
许清凝手中的酒坛落地,从门口滚了好几圈滚到了院子里,然后碎裂。
这个酒坛,便如他们此前维持的关系,马上就会碎了。
沈雁书发现许清凝不对劲了,肯定是因为这焚香。
“我去找大夫来!”
他转身往门外跑。
可是许清凝抓住了沈雁书的手。
然后,她的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在他的震惊错愕中,她踮起脚尖,张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当湿热温软的唇瓣贴在沈雁书脖颈处时,他感知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
他脑海整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甚至连推开她都忘记了。
他就这么被她按在墙面。
他的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紧绷,他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的呼吸紊乱,他的心跳在加速……
许清凝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只是遵循身体的本能,去啃咬、去吸入他的血液,他体内新鲜的血液……
那袅袅冒出来的白烟,不是别的,是失魂香。
在连日的勾心斗角中,在连日的忧心忡忡中,她得不到一个好梦。
所以,她再次点燃了失魂香,但她不想让沈雁书知道的。
如果她的理智还在,她也不会去啃咬他。
是他自己出现了。
他还打翻了香炉。
他的存在就是引诱!
许清凝便如沙漠中快要渴死的行人,忽然面前摆了碗甘露,她怎么忍得住不喝呢?
不知过了多久……
沈雁书觉得时间很漫长。
他还是最原始的那个姿势,一动都没有动。
因为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大脑思考范围,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决。
如果……如果今天晚上没有踏进来,如果他没有听信那个婢女的话……
就不会发生了!
可为什么……他心里有种别样的快意呢!
他在期待什么?
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雁书握住许清凝的双手,“陛下,你看清楚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许清凝看不清楚。
此时的沈雁书,对她而言就是充满诱惑的甘露。
她舔了舔唇角的血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准确来说,她是在看着他的脖子。
吉祥那件事后,许清凝和沈雁书发生争执那次,不是她第一次对他生出这样的意图。
她想要弄伤他,她想要看见他素衣沾血的模样。
这源自于她体内毒素的本能,还是她内心的本能呢?
她不知道啊。
可不管是因为失魂香,还是因为心。
结果都是一样的。
许清凝挣脱双手,再次抱住他的脖子。
沈雁书皱起眉头,大概是她咬得太疼了,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可他真的再也抗拒不了。
他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发现了自己的报应。
原来,他的罪孽在这儿等着呢。
直到许清凝吸饱喝足了,她才无力地靠在沈雁书身上,她嘴角的血擦在了他衣服处,看起来真像是红梅映雪……
地面的香料还在焚烧,烟雾越来越多。
沈雁书同许清凝一起迷失在这片烟雾里,他忘记了他的姓名、他的身份、他的职责……
他只是她的猎物。
他应该推开她的,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他还任由她所有的举动。
这香的威力还真大,能让所有人迷失自己,包括他。
沈雁书缓缓坐下来,后背靠着墙,他往上扬起自己的脖颈,其中那道刀疤隐约可见,如今又多了几口咬痕,这些都是拜许清凝所赐。
然而,熟睡中的许清凝一无所知。
她是任性的、自私的,一直如此。
但他却仍旧还在惯着她,连拒绝都做不到啊。
……
日光透进来,落在许清凝眉眼上,她终于睁开眼睛了。
然后,她看见一地狼藉。
破碎的酒坛、洒落满地的香料,东倒西歪的凳子,还有衣衫不整的沈雁书!
他衣服上怎么会有血?
许清凝努力回忆昨夜发生的事。
她不是那种喝酒忘事的人,失魂香也不会让人失忆,反而清醒后的疼痛更记忆尤深。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沈雁书一夜没睡,他失了不少血,脸色有些惨白,如今看向许清凝的眼神,五味杂陈。
他该说什么呢?
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如何?
许清凝目光落在沈雁书脖子的伤口,她突然脸色大慌,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但她并非想着去挽救,第一时间而是去逃避。
沈雁书只见她跑了出去。
至于她要去哪里,他不知道,他如今也没力气去知道了。
紫兰原本是来给许清凝梳洗的,她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幕,不免震惊。
“沈大人……你……你昨夜在这里留宿的?”
沈雁书张了张嘴,可是没多大声音,他失血过多,又感染了风寒,头也烧得迷迷糊糊的。
等等,紫兰又发现,地上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许清凝那个秘密,所知之人不多,紫兰便是其中一个,她很快就想明白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兰:“沈大人你等等,奴婢去找药和纱布过来!”
沈雁书则闭上了眼睛。
紫兰回来的时候,沈雁书已经昏睡过去了。
她把止血的伤药洒在沈雁书脖子上,然后用纱布一圈圈给他裹起来。
不知为何,她竟焦急地掉下眼泪了。
“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