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奴婢已经使了银子去牢里打探,说是在用刑的,大抵还未招供,只是也难说是不是那头在做戏。若是三姑娘晓得了什么,事情怕是要起变数了。”刘妈妈眼皮跳了跳,“奴婢这些日子瞧下来,可断定那三姑娘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就怕她在演戏。”
“演戏?多大的孩子,前头还不过是天真无知的,原不过失了生母长大了些,一个丫头片子还能演戏到将你我全都骗了过去?你也看到了,都叫秋水出来说话了。再利害不过是个孩子,她再愤愤又如何,我为了她掉了孩子那是推不过去的事实。更何况这些年他与白氏是没有交集的。”苏氏拿帕子压了压嘴角,道:“小孩子闹脾气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刘妈妈却没有苏氏的好心态,忧道:“您去信京里也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世子爷是否派了人来为姑娘您撑腰。”
“会来的。”苏氏心中笃定,长吁一声道:“兄长不会放我一个人在这里挣扎的。”
她和生母为他的爵位牺牲至此,生母是不可能得到他的回报了,他一定会加倍的为她打算。更何况,她做了沈桢的继室,于兄长只有好处。
苏氏继续道:“咱们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怕是没什么日子了,三爷便是国公爷唯一的嫡子,定是能继承爵位的。定国公府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勋爵人家,若能做了定国公府世子爷的正经连襟,兄长的位子便能坐的更稳了,永安侯府也能更快的在京中真稳脚跟。”顿了顿,眼角眉梢中透漏了精明算计,“不过你担心的也有道理,若是沈灼华真是在演戏,我也不能只巴望着她了。你着人去迎一迎,若是永安侯府的人能在八月二十前到,我有办法让事情过明路,一旦我在堂会上露了面,一切就都好说了。”
刘妈妈眉心一舒展,笑道:“是了,姨娘说的对,一旦在众家太太小姐面前过了明路,老太太和三爷也没这个脸反悔聘娶别家女子了。虽说侯府不比得国公府贵重,却也不是能随意打了脸的。”
苏氏眼神幽深如波,想了想,吩咐道:“你去灵姐儿院里跑一趟,叫她一定克制自己,这几日里定不能出了任何差错,好好跟着老太太学习庶务,来日堂会上好叫人说一嘴的好处。”
刘妈妈点头应下,叹道:“二姑娘这性儿怎的愈发急躁起来了,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苏氏看了刘妈妈一眼,无奈道:“若不是老太太忽然来了北燕,我早早拿下三姑娘了。可老太太一来,三姑娘有了依靠便不与咱们亲近了。以前大姑娘什么性子,稍稍一挑弄便闯出大祸来。有她闯祸去闹三姑娘,咱们也好去做了好人。如今叫老太太压制着,赵氏暗里调教着,也变得难对付起来,灵姐儿几次吃了她的亏。眼看着就要及笄了,偏在老太太那里不得重视,灵姐儿她心里着急,又对上刺儿头一般的大姑娘,更是处处吃亏。”
刘妈妈扶着苏氏慢慢的走着,精明道:“三姑娘看着好相处,实则是个滑不留手的,谁都不肯帮,却又谁都帮一把。发觉了北辽的奸细为朝廷立了功,又为着救灵姐儿那两回,如今府里谁不敬服着她,外头哪家说起她来不夸一句好的,反倒叫她得了便宜。”
苏氏望着不远处的一汪池水,荷叶铺在水面上,映着阳光英英翠翠好似一块块未经雕琢的翡翠,那样的色泽落在眼底便是一抹浓的化不开的深沉:“说到底还是我无能,不能再这府里说的上话,若是灵姐儿也有个掌权的人撑腰,何至如此……罢了罢了,你最近还是去灵姐儿身边里伺候着,免得她再出了乱子。”
刘妈妈不放心道:“如今冬生没了,我再去了二姑娘处,姨娘身边就没有几个可信的了。”
“这几日我也要好好盘一盘事情,不会再出门了,用不了什么人。”苏氏心烦的摆摆手,抚了抚袖口上皱起的谈话纹路,“外头你可得叫人仔细盯着了,上回那老头的事情,咱们可差点栽到老太太手里。”
“是。”刘妈妈点头应下,道,“好在您还有大哥儿。”
“大哥儿出息,他是老爷的长子,府里没有嫡子……”苏氏眸光一凛,似阳光落在了冰面上,“就是为了大哥儿,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的微白,和煦温暖里夹杂着荷花的清洁香味。灼华伏在枕屏前的矮几上,指尖轻点着宽口碗中微凉的水面,逗弄着几尾小鱼儿乱窜,漾起一波波短暂的涟漪。鱼儿宽大柔软的鱼尾翩跹摇曳,似舞姬手中柔媚的舞扇。两叶巴掌大的嫩色荷叶,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荷花,鱼儿自在,那是初秋夏末的最后一抹绚烂自在之色。
宋嬷嬷抚了抚灼华胸前因为抱凤梧而微有些皱起的衣襟,“凤梧哥儿倒是十分有力,亏得是遇着姑娘。”搬了把小杌子在灼华身边坐下,道:“打发了便是,怎的又叫秋水出来说话了,没得叫她以为姑娘好性儿,又想来算计。”
“她的算计何时停过。”灼华澹澹一笑,拾了本医术翻了翻,道:“她为着我小产的,我若是做的太绝情府里的人岂不是要背里说我一嘴,只有我如今做的好,做的更好,往后事情揭发出来,才更震撼不是么?”
宋嬷嬷皱眉道:“她到是个下得了手的,冬生那丫头跟着她也有五六年了竟也能说杀就杀了,连翠屏也不放过。”
握着医书的手蓦的一紧,灼华垂眸掩饰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嘴角扬了抹讥讽:“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何曾变过。”长长一吁里满是沉然,“倚楼呢?从昨日下午就没见过她了。”
“昨日就听她喃喃了一句,什么有不对劲的,便匆匆走了。”秋水正好端了热茶进来,捧了盏蜜茶给灼华,“如今天气凉了,北方的气候真是干燥,姑娘喝盏蜜茶暖暖胃,润一润。”
随手一放书册,惊的鱼儿一激灵的躲在了荷叶下头,灼华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想着是否倚楼和自己发现了同一件事。
秋水把银猴递给了宋嬷嬷,道:“发生了这回的事情,怕是苏氏也不会再全然的信姑娘了。”
灼华无所谓的扬眉一笑,“信不信的有什么关系。”
宋嬷嬷吃了口茶汤,也是一笑,“没错。如今老太太盯上了她去查,她杀了冬生和翠屏又如何,只要做过就会留下些什么。前会儿的时候要稳住她不叫她起疑心,好方便老太太暗里去察查。如今又接连的死人,顺着她小产的事儿老太太又收回了去啊你,可摆开了阵势去严查府中上下。姑娘只要做了该做的表面文章就是,也不用费心思去与她周旋了。”晃了晃茶盏中青嫩的茶汤,“咱们姑娘才是主子!”
秋水点头,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
灼华搁下茶盏,从袖中取了信递给宋嬷嬷,“嬷嬷瞧瞧吧。”
宋嬷嬷接过信笺细细看过,心头不免一突,越看越眉头锁的越紧,实在是震惊,“怎么会这样?”
秋水和长天相视一眼,拿过信笺凑在一块儿看,看到最后亦是满面的不敢置信。
她们亦是才晓得郡主死因与苏氏有所关联,白氏她们算计了那么久,竟是为了给郡主报仇?!
宋嬷嬷喃喃道:“为着郡主……连自己和凤梧哥儿都不顾了!?”
“我从未想过她为何那样恨苏氏。”灼华伏在矮几上自嘲一笑,面色颓然懊恼,“自以为的好算计,却是我害了她们。最后还叫翠屏和冬生背着害主的名声,被丢弃在乱葬岗。”
她可以为翠屏和冬生求情,哪怕简薄掩埋,可如此落在苏氏严眼中怕是要叫她起了疑心,狗急了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她不想再有人因此丧命了。
她们已经为此付出性命,绝不可叫她们白白死去,只能忍下愤恨,再图后算。
宋嬷嬷坐去灼华的身边,拉着她抱在怀中,轻声的宽慰着,“她们、不肯叫你晓得,便是想护着你,叫你过安心日子,你如今这般自责叫她们如何能安心。既然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肯付出去的,又如何会怪罪你呢?”
长天咬了咬唇道:“在白姨娘眼中姑娘是什么都不晓得的。可既然是为了叫姑娘过安心日子的,何苦这时候了又说出来呢?白累的姑娘伤心一遭。”
灼华道:“她们在最后关头才告诉我,是希望我作为母亲的女儿,亲眼见证苏氏的下场,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罢。她们希望我的手上是干干净净的,但是作为女儿,哪能连自己的杀母仇人是谁也不晓得呢?”
前世里她们眼看着自己与苏氏母女那样亲近,心头该多痛苦多着急啊!
“母亲与我有她们,当真有幸。可于她们,却是不幸。”
秋水瞪了眼长天,长天瘪瘪嘴,“奴婢失言了。”
秋水温和而意切道:“不计是主仆,是亲人,还是朋友,情分这东西就是会促使人付出一切的。”
长天十分认同,她一扬头间眼眸灿灿如星光,脆生生道:“秋水说的是,咱们都愿意把性命交给姑娘。”
听到她们如此说,灼华心里感到高兴,却也更加沉重,前世里她已经辜负过这样的情意一回,这一世里她该如何做才能回报一二呢?
灼华笑着摇了摇头,道:“只盼着你们都能好好的。”
宋嬷嬷看惯了宫里的争斗,最怕的就是自以为的自己人背后捅一刀,防不胜防。
姑娘信任她们,她们也不负信任,样样以姑娘为先,嘴巴牢靠,为人忠诚,这样干净的誓言,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比什么都重要。
嬷嬷慈爱的看着这几个孩子,嘴角含笑道:“姑娘自当平安顺当,要你们的性命做什么,都好好的才是正理儿。”
长天笑眯眯的点头,“姑娘说的是。”
秋水望着那朵微垂在茎秆尽头的粉色花苞,微微一叹,道:“这事儿也怨不得姑娘,白姨娘自来不肯与姑娘亲近便是想着不让姑娘落在危险的境地中,她们事事都瞒着,姑娘又如何能探得什么出来呢!”
长天点头道:“姑娘心里难受奴婢也晓得,可人已经没有了,更不能把自己在推进了死胡同里。便是为了她们,也该好好的。”
宋嬷嬷轻握着灼华的手,掌心的温度似云朵温暖柔软:“她们为着郡主的仇都付出了性命,姑娘更该好好的,如今姑娘要做的不仅仅是为郡主报仇,还有她们的一并,都还给那贱人才是!如今冬生身死,连人证也无了。”有明光闪过脑海,她“嘶”了一声,锐利的眸中有亮光浮起,“既然翠屏和冬生都是为了郡主报仇,翠屏又怎么会杀了冬生呢?莫不是倚楼发现了何处蹊跷?”
秋水与长天细细一想,都觉得很有可能,“或许还有转机,也未可知啊!”
正说着,听风敲了窗台,低声道:“倚楼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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