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乐坊花娘一事倒是颇为精彩,大约如下。
崔慎阙在诗会上与其见过一面,花娘念念不忘,借着两回独处便扬言怀了崔慎阙的孩子,纠缠不休。此番听说崔慎阙进了京,便一路跟着过来了。
她闹的厉害,在定国公府门口哭哭啼啼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样子,若放任不管,怕是崔家要成笑话了,是以老太太只能将人弄进府来。
也不知道那花娘子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崔慎阙要和元宜县主定下亲事,在小院子里整日哀伤流泪的,见着人便吵着要见县主,说是不求侧室、姨娘的位置,哪怕做个丫鬟伺候在崔公子的身侧,成全了她的一番深情,让孩子有父亲可以依靠。
灼华表示:关我什么事?
她嘴里口口声声的孩子,崔大夫人觉得蹊跷,也不敢请旁的大夫来瞧,只好求去了盛老先生那里,这一诊,事情更尴尬了。
呵,那花娘还真有孕了!
来求亲的,结果在姑娘家里闹这一出,崔大夫人是气的不行,崔大奶奶当时就厥过去了。崔大老爷怒极,据说打了大公子。
崔慎阙却坚持未曾碰过她。
花娘一听就要触柱,哭的那叫撕心裂肺,言道:一番深情和清白糟了践踏,生不如死。
五房冯氏拿着瓜子在院子里听笑话:还以为老太太给七丫头找了个什么好货,原是个风流浪子!嫡妻还没进门,庶子都要出来了!
老爷子和老太太避而不言,使刘妈妈去灼华处伺候,但凡有人去胡说八道的一律杖责。
然后又有人来劝灼华,叫她别伤心。
灼华彻底无言:“……”你们到底哪里看出来的?
崔家乃是大周大族,主支嫡脉闹了笑话,整个家族脸面上都不好看。
崔大夫人有心“无声无息”的处理了花娘,可花娘一路过来早把有孕一事说了遍,那日进府时又是哭又是跪的,招了不少百姓瞧见,若人死了,怕是定国公府都要说不清了。
原本老太太对崔慎阙还是非常看好的,此刻却也是冷淡下来了。
“也没什么的,原也不是非他不可。”老太太倒是颇为傲娇。
什么意思?这是还有待选名单了?灼华好奇道:“怎的,还有人肯娶我?”
不在意她身子不好的人家肯定是有的。蒋邵氏会介意,无非是瞧着蒋楠性子执拗怕他不肯纳妾,也怕她不肯让蒋楠纳妾。可关键,老太太觉得她天好地好的,一般人户也瞧不上啊!
“县主这说的什么话。”刘妈妈上了茶水过来,一件棕红的褙子称的她眉目慈和,笑呵呵道,“咱们七姑娘美貌聪慧,得体端庄,那求取的人户都要踩破咱们定国公府的门槛了。”指了指一旁的小几,“瞧见那些画像没,都是相中县主的。这些还是老太太再三挑选后留下的。”
灼华微诧,转而摇头晃脑的表示:“那是,在祖母和刘妈妈眼里,我自可比得天仙的。”
老太太啐她一记,却是满面满眼的笑意。
旋身走去小几那随手抽了一个卷轴,打开一看,灼华顿时惊得张大了嘴,“郑大哥哥?”
难怪郑太夫人最近来府里来的有些勤快。
“郑大哥哥不是和、和文倩议过亲的么?”
“不是没成么!”老太太倒是无有觉得不妥,眯着眼瞄了她一下,“怎么,介意?”
将画轴卷上,灼华微微一忖,缓道:“若是未曾见过的,第一印象不坏,倒还可以相处着,可、可原就是认识的,打小玩在一处,如今要做夫妻,委实有些奇怪。”
老太太扬眉,“那姜家兄弟呢?”
“一样的。”灼华在老太太身畔坐下,依赖的挨着老太太的胳膊:“遥哥、敏哥,亦或者郑大哥哥,与我而言便如兄长一般,从无有那般想法的。”
“都什么奇怪的心思!表兄妹成婚的岂不是没法过日子了。”老太太拿手中的经书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正了正色,问道:“你阙表哥,你可考虑?”
“还以为祖母不会问我了。”灼华一歪身子,侧身伏在老太太的膝头上,笑道:“其实我倒是信表哥的,他的性子爽朗又沉稳,是干不出这等事情的,大约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老太太扬眉,“若是事情真相大白了,你可还考虑?”
“我瞧着大奶奶倒是那双眼睛,四十的年岁锐利的同时还能保持清澈灵动,也晓得在崔家必然日子是不会难过的。崔大表哥倒也是个明朗的性子,大约也不会负了自己妻子。”灼华理性的分析着,顿了顿,忽觉自己的婚事似乎真的有些难,每每开始的时候都是很理想的,可后来总会因为某些事情而发生改变。
大约,是因为少了前世那种让她不顾一切的冲动和执着了罢!若是,她有当初争取李彧的心思,蒋楠这会子怕是已经被她拿下了。
果然了,经历一回,什么都变了。
抬眸看着老太太,灼华问道:“可是祖母,您舍得我嫁那么远么?”
老太太慈爱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明明是娇俏的年纪,却沾了忧郁,哪怕在她面前再是嘴甜撒娇,到底不再天真了:“若是能让你远离这京都的阴谋诡计,活的畅快,舍不得也能舍得。”
灼华抿唇,心中温情流转:“若是能一直陪着祖母,阿宁愿意在任何危险之中披荆斩棘。”
“就你嘴甜会哄人!”老太太眼眶微红,心头熨帖的跟什么似的,曲指刮过她的鼻尖,满眼的宠溺,“祖母只盼你好好的,一生一世快快活活的。”
祖孙两正聊得“深情”,外头大丫鬟来报,“那花娘闹的厉害,非要见县主。”
“见什么见!”刘妈妈撩了帘子出去,呵斥道:“县主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你如今怎的说话做事都不带脑子的么!”
丫鬟为难到:“那花娘方才、方才放火烧院子,若不是及时发现,怕是要烧死在里头了。”
刘妈妈察觉大事情有些不对了,那花娘要是死在定国公府,别说崔家了,县主怕也是要受牵连成笑话了!“你先下去!”
打发了丫鬟,刘妈妈回了屋里,眉间拧成了个川字,“夫人,这要如何是好!县主定是不好去见那女子的,可再闹下去……万一漏了消息出去,与定国公府和县主的名声都要有妨碍了。五房那里一直不安分呢!”
“诈过她?”灼华翻身坐了起来,忽的问道。
“什么?”老太太一时没反应过来。
透过白纱窗投进的光线落在大袖上的如意暗纹,有隐隐的微光浮现,灼华道:“审问过那女子了?”
“审过了,我那大嫂子手腕厉害着呢!”老太太面色有些沉,“吓唬也吓唬了,诈也诈了,威胁利诱,没用,一口咬定孩子就是阙哥儿的。”
“如今没人证没物证的,那倒是个问题。”灼华想了想,轻轻抖了抖衣袖:“不能杀人,那就让老先生施针,封了她的手脚筋脉,让她老实躺着,左右孩子出生后还可滴血验亲的。”
老太太倒是很惊讶,“还能这样?”
灼华微微一侧首:“自然,老先生手里的金针可是极为厉害的,否则当初我伤成那模样如何救得回来。”
当初请了老先生回来,只想着能让家中兄弟得益,倒是真没想着居然还兼带着拥有了一位了不起的神医,当真是意外之喜。
老太太没有看到她重伤的样子,可后来听到钱先生仔细说来,一贯穿伤两处箭伤无数刀伤,救下来的时候一身白衣早已经成了红衣,她真是吓的魂不附体。老太太跪在小佛陀整整三日,感谢老天没把她抢走,心里却又无比的骄傲,这样小小的身子竟有这般才智与勇气。
老太太颇是感慨:“到底还是你对家人有心请来了老先生,那是上天给你的回报!”
灼华也觉得,付出才能得到回报呢!
“祖母不觉得奇怪么?”话回到花娘之事上,灼华浅道,“按照那花娘的话来说,她就是想凭着孩子进崔家的门,可她这闹得,仿佛命都不要了。我与崔家大哥哥的事情甚至都未作数,她又为何非要吵着见我?即便将我与崔大哥哥的事情搅黄了她也得不到好处,又不可能迎她为妻室。”
老太太皱眉,不屑道:“这种风尘女子惯是不折手段的。”
刘妈妈微微一思忖,心惊道:“县主说的是,即便没有县主进崔家门,还会有旁人的姑娘。她这般做,倒是显得意图不明了。”
灼华点头,绑在发髻间的青色发带轻轻扬起,从颊边擦过,神色微肃道,“我觉得这件事或许远不止那么简单。咱们定国公府里为了爵位明枪暗箭的,崔老太爷年纪大了,崔家的掌权人该换了吧?”
老太太惊讶的瞧了她一眼,倒是没想到她竟这般敏锐。幽幽一叹,摘了腕间的珠串,轻轻拨弄起来。这个她也想过,可她已经是出嫁女了,崔家的事情她也不便干涉,又牵扯了婚事,便是更不能主动了。
小几上的错金香炉泛着乌油油的光,檀香的乳白轻烟袅袅自折枝纹的镂空处缓缓吐出,灼华的眉目落在轻烟里,邈远而朦胧:“京都不比清河境内要找人证物证方便,在这儿闹将起来便是由得那花娘子说了。若是事情闹开了闹大了,必对大房、对崔大哥哥产生不好的影响,祖母您想,崔大哥哥马上就要殿试了,传出个什么,到时候在考官的面前便落了下乘了。”
提了茶壶缓缓斟了杯温水,莹莹水泽激荡起婚后波纹,有细碎的水沫四散于暗棕色的小桌,便似阴翳天色里飞扬的细密雨滴。
温水送到老太太手中,灼华继续道:“大舅公告老了,但在世家间的情意还是在的,大表哥又有了贡生的功名。二舅公和七舅公还在朝中,四舅公和五舅公经营着大半的崔家产业。族中耆老可不是包公,没那么清廉公正,而钱财,很诱人!长房嫡长孙没了顺坦的前程,崔氏族老心下又当如何?”
“你这丫头,说到点子上去了!”老太太大约是想到了年轻时的经历,颇为感慨的一叹,“权势财帛面前,全无理智。”
灼华点头道:“家族落败几乎都是败在了内斗上。一个烟花女子,终究坏不了大局的。大约背后的人还有招数等着呢!”缓缓一笑,却是镇定的笃然,“他们是想把我,把定国公府都算计在内的。”
老太太心头一跳,皱了皱眉:“他们想让你因他们受到旁人的指指点点,到时候我必不肯再考虑你与崔家的婚事。大房与五房,同我一母同胞啊!”
灼华毕竟经历过一回,对宅院权势更迭的争斗分析便更为深刻,“大舅公与五舅公在崔氏一族能有如此声望,一来是他们出身主支嫡脉,子孙繁茂,二来是他们几十年的官场混迹奠定了他们的威势,三来也是因为有祖母这个定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的滴亲妹妹!”
刘妈妈激动道:“所以他们绝不可能让这门婚事做成的!还要让夫人和县主都不肯再管崔家事。果然是好算计啊!”
老太太冷哼一声,嘴角掀起一个讽刺。
灼华空握着拳,大拇指无意识的磨砂着食指骨节:“那花娘一路寻来闹的极大,多少百姓看着她进了府。都十来日了,事情得不到解决,一来要顾及定国公府的名声,二来也是想着弄清真相,好在祖母和我这里有个清白的交代。所以,这会子崔家人行事定是缩手缩脚的,打不得杀不得,日日听着她胡言乱语,闹心。而她日日吵闹,要死要活的非要见我,若我是那沉不住气的便去见了她了。祖母、妈妈,你们以为她会怎么做?”
刘妈妈脱口而出:“小产?翻供!栽赃!”
老太太眸色微沉的凌厉,似有冰锋闪起微凉冷色:“妓子戏多。”
灼华的神色淡的仿佛一抹云烟:“我猜,崔家、应该已经有人暗中投靠了应家或者赵家了。”
老太太手中的翡翠珠串乌碧碧的,原是最能安定人心的颜色,次看瞧着反倒叫人心惊肉跳的。
灼华分析道:“从表面看,得罪了我能使大房和五房得不到定国公府的支持,是他们在争权时能更有利。可他们也得不到好处。换个角度来想,崔家把定国公府得罪了,还有谁能得到好处?”
老太太“嘶”了一声,细细思量后:“应该说,是能断了彧哥儿与崔家的联系。”
灼华一笑,似荼蘼盛开在冰雪之上,“我虽不了解其他几位舅公,可我若是他们,除非有人许给我更加广阔的前景,否则我是不可能舍弃与定国公府的联系的。毕竟抛开嫡庶而论,祖母与他们到底是亲兄妹,不计怎么样,将来若有什么万一,总能靠的上的。”
“你说的对。”老太太看着她,只觉双浅色的眸子似乎更是深邃了,望的久了竟似要掉进去一般,“你心中可有怀疑?”
灼华的眉目间有月华流素的倾覆:“若我想知道事情发展的是否顺利,自是要跟在一旁全程看着的。但凡喜爱权势的人,掌控欲都是极强的,希望时时事事都在掌控之中,这是掌权者的通病,也是他们的破绽,所以,不是三房便是四房了。”
老太太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缓缓一笑:“有主意了?”
灼华抬手,让浅金的暖阳落在掌心:“祖母倒是不觉得我猜的离谱?”
老太太嘴角带笑的斜了她一眼,拿起书册,一抖,“我老了,糊涂么!”
(/59//.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