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简陋,一张黄木书桌上几张宣纸层落。几只毛笔倒悬,一台砚,一洗笔,便剩角落里一个烧的正旺的小铁炉。
小矮桌上茶香袅袅,老者只坐了一个草垫子。右手捏着一枚黑子沉吟不定。
龙宇没有说话。弯腰躬身便退了出去,木门轻合。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老者没有看我。他似乎对面前的棋局更感兴趣。
趁着这个机会,我正好打量了对方几眼,只见老者银发倒梳,面色红润,皮肤要像个中年人一样。尤其是他目光闪动间,似乎那眼睛里有说不出的睿智。只是老者似乎天生一对招风耳。将他的气质容貌弱了几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棋桌上的围棋几乎摆满了整个棋盘。其中黑子占了三角。将一条斜飞如龙的白子围在当中。似欲合力绞杀。
可那白子虽势小,缺如飞龙探爪一般将“爪子”扎入黑子薄弱之处。黑白两势便显得有些胶着难分。
“啪!”老者似是看到了什么关键的地方,手中棋子直落棋盘,我凝神看去,只见那黑子竟然从一处相连之地直击白龙头,竟似要将龙头刺破或者斩掉。
然而这一子之后老者再没了动作,他看了半晌摇头一笑,慢慢直起身子取茶呡了一口,头也不抬的问道:“小子,你说这棋像什么?”
老者声音温润且有磁性,让人听起来十分舒服,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既然龙宇将我带到并说这里什么都可以解决,那想必面前这人有足够的分量能决定事情。
可在我的印象里,这反派的高层不都该是一幅油光粉面或者贼眉鼠眼的样子么?
“不懂!只是看起来那黑子如林,白子如水,似乎水穿林过。我不懂围棋的......”我不好乱说,但却依心而言。
“如林如水?呵呵,这个见解有趣的很!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围棋......不过,似乎有理啊,这黑子势众聚围,白子像是夹缝求活,可偏偏就是不死。若以水无常形的见解倒能说得过去......有趣,有趣!”老者将茶杯放下,又看了几眼棋局,开始慢慢将棋子收起。
“不过在我看来,倒是棋如人生、人生如棋,人生就像是一盘棋,对手则是我们身处的环境。有的人能预想十几步,乃至几十步之外,早早便做好安排;有的人只能看到几步之外,甚至走一步算一步。
与高手对招,一步错则满盘皆输;但有时偶一妙手却能峰回路转,起死回生。
落子如飞易忙中出错;迟疑不定则会贻误良机。
棋子总是愈下愈少,人生总是愈来愈短。
下棋和过人生一样,需要预见、定力、勇气......”老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体悟,命运如河、生若游鱼。似乎有哪里和老者这一番话是相通相连的,只是一时半刻不那么容易想透。
“人老了,话多,说着说着就说偏了,差点儿忘了正事。小子,我听小虎说,你只有两个要求,其一放了你小姨,其二便是保你们平安对么?”老头见我半天不说话,出声问道。
“是!”
“这要求可真简单,无非平安苟活四字,要是放在之前那是一句话的事,可现在却不那么简单了。”老头慢慢起身,拎着个茶壶走到铁炉边开始向炉子里添炭。
“为什么不简单?龙宇说......”我本以为他会像龙宇那样一口答应,却没想到他的话里像是要推拒。
“不为什么,我只问你,如若这是你们联手设的一个局,故意要引我们下水,那该当如何?”老者随声一问,却直接让我打了个冷战,难道他看出来了?还是他预料到了?
我站在那里,背后开始冷汗直流。感觉像他们这级别的老头,都他娘的和妖怪一样特能算计。
老者添好炭,将茶壶放在上面,转身看着我笑道:“怎么,让我说中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我哪里敢承认?心思转动间只好叹了口气道:“说中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若换做我,说不定我也会这样想......信也是你们,不信也是你们,都是你们说了算罢了。”
“你倒是光棍!”老者笑骂一声,走到黄木桌前坐下问道:“若我答应你这两个条件也不是不行,你也必须先答应两件事,然后你交文件我放人,咱们就算两清。”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想要听听他到底怎么说。
老者盯着我看了几眼,眼中凌厉的气势一闪而过,说道:“其实很简单,等下我们会安排个出租车将你送到任柔住的医院,龙宇会在你下车的那一刻和你‘巧遇’,他名义上是去看任柔,实则是监视你的一言一行,你去了之后,名义上要探望任柔,但还要和那老头子说援手之事,让他帮你。记住,不要提我们见面的事情。”
“至于老头子什么反应你不要管,龙宇会看着。路上不要又任何小动作,出租出司机是我们的人,会一直盯着你。没人给你打电话你便不要碰手机,不要耍小聪明,但凡有不对的情况,我们便视作你没有诚意!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便简单了,若是事情如你所说,任家真的不再插手,那么龙宇便会将你带回来住一天,这一天里面我们也会监视你,以确定你没有任何不实之处!明白了?”
老头从始至终都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我的心思。
我听着老头的两条条件,心里暗忖这几乎是天衣无缝的反试探,老头子不像龙宇那样好糊弄,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骗过去的人,他让我做的这两件事,只要中间出一个纰漏,整个事情便会泡汤。
可现在就是两军对垒,不论执黑执白也罢,不论出车架炮也罢,两方是各使手段、各显神通,就看看谁的手段和本事更高明罢了。
我脸上露出一副愁苦的神色,不情愿道:“任家既然已经不想见到我,我去了岂不是找骂?真的有这个必要?”
“你小姨重要还是你的脸面重要,孰轻孰重我想你应该分得清吧!”老头子没再盯我,从黄木桌后的椅子起来准备向外走去。
“好!我答应!不过你们要言而有信!”我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脑子里却开始急速转动,想着如何能够在那司机和龙宇没发觉的情况下向任家报信的方法。
老头没再多话,走出门外安排了一番,便着人将我带走了。只不过这次没有去钻那个修理厂的地道,而是用一块黑布紧紧的蒙住了我的眼睛,直到我坐进一辆车里,车开出好远之后那司机才让我摘下黑布。
我睁开眼一看,我们已经到了市区!
司机长相很普通,是再多不过的大街脸,出租车也很正常,除了副驾驶位置上没有那张司机的照片和编号外,看不出任何一点儿倪端。
时间紧迫,从这里到医院大概只有十分钟不到,我看着飞速倒退的景物和行人,心开始紧张的跳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万一我到了医院,老头子见我两句就露馅怎么办?老头子一定想不到龙宇竟是百润的人,要是想到怕早就从他身上下手了。我若直接挑明龙宇是百润的人,怕也不合适,只要百润发现异常说不定就会全线龟缩回去,就会失去一个绝好的机会。
电话是不可能了。短信或者微信怕也不行,这司机隔一两秒便要看我一眼,我实在不敢将手机掏出来有动作。
等到出租车开到医院门口,我都没有想出一条靠谱的办法,只是急的自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下车吧,把汗擦掉!”司机冷冷的说了一声,目送我擦汗下车。
也就在同时,一辆漂亮的跑车停在了我们身旁,我抬眼一看,不是龙宇当初那辆跑车还能是谁的?
“唉,你不是富贵吗,你也是来看任柔的?”龙宇假惺惺的喊了一句边迅速靠了过来,和那出租车司机实现了完美的监管交接。
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真不知道他这是演给谁看。
手心里已经出了一把汗,湿腻腻的被风一吹冰得手凉,这都已经到了医院,自己确实没有办法了,难道只有破罐子破摔?直接用手表叫龙宇干倒?
龙宇假意寒暄了两句亲热的搂着我向住院部走去,只不过在人少之时说了一句“注意你的一言一行”。
两人很快到了住院部,直接乘坐电梯来到任柔所在的特护病房前。这时几个被任百生喊来的保镖还在,大概保镖里面有人是熟知任家亲友的,看到我们皱了皱眉也没多阻拦便看向其它地方。
这时我们两走到门前,龙宇停下深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缓缓的推开了特护室的大门。
特护室没有闲人,除了任柔,便只有任百生和管家。
任柔安静的躺在床上,瞪着两只眼睛看向天花板。没有反应、没有表情,呆呆的就像一个活死人。
这时任百生也正抬头看着我们,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任叔,我才知道柔柔出事儿的消息,赶过来看看,柔姐她怎么了这是?”龙宇假惺惺的扮出一副焦急的表情,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不等任百生说话,龙宇又拉着我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我说道:“楼下碰到了这小子,柔姐之前提起过他很多次,他也是来看柔姐的,我们就一起上来了。”
此刻我左手已经将手表捏在手里,只要任百生说错了话,我便立刻会向龙宇的腿上将所有麻醉针射上去,说不得要拼一把。
谁知任百生闭上了眼睛,脸上的哀容和怒气在慢慢积蓄。
他叹了口气,朝龙宇说道:“诸事繁多,贤侄有心。只是我此时心烦意乱不愿多提,贤侄你若方便后日可至家中一叙,今日便到这里吧。”
老头子说完转向我,脸色冰冷起来,伸手指着门外轻斥道:“陈富贵,你不要再来这里,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说完便一脸烦扰的坐下,让管家送客。
当任百生张开嘴说第一个字时就竖起了耳朵,全身处于一种绷紧状态,随时准备出手。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任老头居然真将我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