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难行的路,也阻挡不了人类的脚步,况且马也能走的路,并没有多难行。
一片山峦之间,一条仅够两三骑并行的小径蜿蜒如流,在群山之间时隐时现。从一处被森林覆盖的小径中,钻出一大群人马。前方全是些普通骑兵,过了一批人,出现的不少战马上有两人。一些士兵抱着小孩、一些是两女共骑,无论是谁,想快也快不起来,后面的步行之人也能跟上。
朱泚和冯氏并肩骑在马上,他仿佛现在才了解冯氏。冯氏不但对他不离不弃,还一直不断开导他。论岁数他要长冯氏不少,但论成熟现在远无法和对方相比。他对冯氏的亏欠,仅在一人之下。
朱泚的爱妃方维君也在后面,方维君坐在一副担架上,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抬着。虽比骑马要舒服得多,她算是这群人中最难受的一个。
此时的方维君挺着一个大肚子,看起来已要瓜熟蒂落。她已经怀了八个月,原本朱泚要派人将她送去另外的地方,藏起来与孩子平平安安过完下半生。她宁愿跟着朱泚一起吃苦受累,没有选择为她铺的生路。
“娘娘,要不要歇息一下?”
说话之人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一张瓜子脸,五官十分精致,很有古典美的韵味。女孩名叫朱钰,是朱滔之女。年龄比方维君小一岁,两女以前在长安就很好,一路逃难来,关系简直胜过亲姐妹。
还好这一路上有朱钰照顾,方维君没受更大的罪。但那些王子公主就没有照顾了,走了五天的山路,就有一个五岁大的小王爷被埋葬在路旁。
长安被攻陷,原本她们还有不少太监宫女。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逃命了,朱泚发了一回善心,将所有太监宫女全部放走,让他们自行逃命去。
方维君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朱钰的手掌:
“我没事,不能耽搁大家。”
“这样逃命,不知何日是个头?”朱钰骑在马上,取下水壶递给方维君:
“我真不想再去哪里了,只想留下来与何浩然一战,哪怕被他杀死我也认。早日与父亲团聚,远胜过这样活着。”
朱钰说完,赶忙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她不是朱滔最小的孩子,但她的母亲是朱滔的正妻,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深得朱滔宠爱。李默两兄弟暗杀朱泚,就是用她来作幌子。说李重的儿子看上她,让长孙有悔去说媒。
朱钰已到结婚的年纪,以前算还小,朱滔有些舍不得。现在她早就不考虑,只想着报仇。要么杀死何浩然,要么被何浩然所杀。要不是她还有亲人,还有方维君要照顾,根本不会与朱泚一起去土蕃。
现在朱钰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干掉杀父仇人何浩然。其实朱滔并不算是何浩然所杀,当时朱滔还在鼓动何浩然造反,李皋不敢再让朱滔说下去,下令将其射杀。原本何浩然的意思是活捉,让朱滔接受法律的制裁。
朱钰的眼泪虽擦干,方维君听声音也能听出伤心。这些事她们不知说过多少遍,看了眼前方的朱泚:
“就算我们不是女人,也有也难完成的事。人这一辈子,除非从小就去了,总会要带走一些遗憾。钰妹不用伤心,就算是何浩然,他也有遗憾,终有一天也会带着这些遗憾死去。我们对付不了他,自有老天爷去对付他。”
可能老天爷听到了方维君的诅咒,话说完没过一会,捧着肚子在担架上扭动。朱钰听到她的呻吟,转过头一看,见她满头大汗,再也不管什么耽不耽搁,对着前方的朱泚大喊:
“皇上,方娘娘她肚子痛,你快来看看。”
朱泚和冯氏赶忙跑过来,这条路本来就窄,他们挤在这里,后面的人根本无法通行。没过一会前后脱节,尚息东赞一脸不耐,瞪了眼朱泚:
“大军暂时停下。”
“皇上,方娘娘怕是要产子。”
朱泚呆住了,现在产子?就算他肯另外的人也不肯。果然安排完的尚息东赞走过来:
“我就说不要将她带来,带个孕妇非但行军不利,还会有一大堆麻烦?这么多人不可能等她,派两个士兵在这里照顾她得了。”
“不行,”朱钰将方维君紧紧抱住:
“何浩然不知还在哪里?我们走的又是捷径,他绝不可能追来。产子花不了多少时间,要走也要等娘娘产完子再说。”
尚息东赞没与小姑娘一般见识,他问朱泚:
“你是要等她产子还是要走?”
朱泚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女,哪不知道产子?运气好可能花一两天,运气不好花上七八天也有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太医也算不准时间。他还在想,冯氏问:
“妹妹能不能坚持一下,我们去板桥县再休息?”
方维君此时已是痛得极度难受,她的年纪并不大,最主要她这是第一胎,哪能比得上一般的孕妇?喘了几口大气说:
“我怕是等不到去板桥县了,你们去吧!若是、若是一切顺利,我会去找你们的。”
“我在这里陪娘娘,”朱泚没有开口维护方维君,让朱钰非常不满,懒得给朱泚说话,对冯氏说:
“皇后,你们先去吧!何浩然哪有这么快能赶到。大不了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我留下照顾娘娘。”
朱泚正待说话,从天空扑扑飞下一只老鹰。他知道那是什么,将张开的嘴闭上。很快一个蕃兵挤到尚息东赞身边,递给他一张纸条。不到巴掌大的纸条,尚息东赞看了好一会:
“何浩然的两万骑,选择走的是这条路。”
“他们也走这条小路?”朱泚呆了呆,他们开始商量过,有诸多因素,何浩然应该不会选择走这里。急得他额头冒出一层油汗:
“那怎么办?维君她?”
何浩然已经赶来,现在不要说尚息东赞,就连冯氏也不可能会为方维君,将大军置于险地。尚息东赞朝后面看了眼,恼怒的脸色缓和不少,对冯文范说:
“他们选择走这里,对我们来说更有利。”
大家都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有冯文范能举一反三:
“你是说设伏?”
“不错,”尚息东赞笑了笑:
“当然,打何浩然的伏击一般不可能,但要阻他的路完全没问题。这里险要之处不少,只需拿些人守在这里,管叫他退得进不得。”
朱泚也听明白,擦了把汗说:
“尚相之计甚妙,这里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完全可以拿些人在这里阻击他,等他都能想到办法过去,我们已经将朔方都拿下了。只是让哪里人在这里?”
大家都不是傻子,天下没有真正的一夫当关之地。凭何浩然的本事,就算一时冲不过去,起码耗也要将对方耗死。留在这里的人,基本上无望逃生。
这种事情难不到尚息东赞,他想也不用想:
“不算你秦国那些家属,我们有三万八千将士,其中有八千人没有骑马。骑马的弟兄就不必了,就让那八千步兵在这里守着。”
前后围了不少将领,许多秦将一脸不满。蕃兵全是从凤翔府逃出来的,当然个个有马骑。那八千步兵全是秦兵,尚息东赞的安排,分明是全让他们秦军守在这里。
怕朱泚不答应,尚息东赞说:
“要以大局为重,这样安排,我们仍还有五万多兵马,与我蕃军前后夹击朔方,绝对能占领那里。原本可以少安排些人,但你们也知道,何浩然很难对付。八千人,又占领有利地形,就算他想硬攻上来,他那两万兵马也剩不了多少。那点兵力,来朔方我们也不怕。”
“好吧!”朱泚看了眼前后的将领,有些心烦,竟没一人他能信任,甚至冯文范他也不太敢相信。选的主将非常重要,要是对方转身就投了何浩然,不但没起到阻击对方的作用,还白送何浩然八千兵力。
尚息东赞知道朱泚的想法,心中早有目标,对朱泚说:
“秦军将领个个都重要,以后还要靠他们打天下,不可轻弃。唉!只是怎么也要个人在这里带领,这样吧!单元衡单将军年青有为,他只需能守住何浩然七天,七天以后,他尽可带弟兄突围。”
“单元衡?”众秦将听到尚息东赞的安排,长长松了口气。朱泚很不满,如果非要说出一个他信任的将领,绝对是单元衡。他救过单元衡的命,单元衡也救过他的命。从少年时期就与对方相交,感情好得和兄弟一般。现在单元衡没在这里,在前方照看他和朱滔的家人。
“尚相,安排单将军在这里有些不好吧?”
尚息东赞暗自鄙视一番,单元衡的武力非常不凡,他也觉得可惜。只是朱泚的手下实在太不争气,让冯文范在这里明显不可能,剩下的只有单元衡才让他放心。
“有单将军在,八千兵只派一个将即可。皇上,你不会不知道,这种事情主将有多重要吧?”
朱泚当然知道,最终没能说理由说服自己,定下单元衡阻击何浩然。朱泚看着方维君,已经对他非常失望的朱钰说:
“方娘娘不能再走了,我留下照顾她,安排一个太医在这里。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在这里与何浩然拼杀一场,虽死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