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高踞王座,五彩华裳,姿态谨严,呼奴前来。
呃,其实是刘牡丹女士,蹲在压帐篷的一块青石上,一身沾了泥水和草浆的右衽斜边镶边皮袍,上红下绿,扎黄色腰带,颜色搭配得发人深省,正勾着手指,示意郡主娘娘,这一代顺义王妃上前来磕头。
这句话说出口,最起码有十人以上想过来把她塞到那块石头下面去。
凤知微笑吟吟看着她,正考虑着是给“婆婆”个醍醐灌顶式见面礼好呢,还是清风徐来式见面礼?顾少爷已经两肩担金猴一怀抱婴儿的大步奔来。
凤知微一看不好,赶紧抢上一步,伸手执住刘牡丹的手,深情的道:“婆婆,要拜见也不是在这里,瞧您衣服都湿了的……还是回帐歇歇再拜不迟。”说着眼光在她胸上扫了扫。
刘牡丹立刻骄傲的挺了挺胸,眼光一落却发觉自己袍子已经乱了,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好像没穿**衣的胸,她眼珠一转,并不尴尬,更不掩饰,反把胸往凤知微面前凑了凑,傲然道:“羡慕吧?敬仰吧?你家大妃我今年四十五了,还没下垂!当初吉狗儿那狼崽子叼那么狠都没给我叼下去……”
“呼啦”一声,大妃被她家忍无可忍的吉狗儿一把掀翻进了帐篷。
凤知微对赫连铮摇了摇手指,肃然道:“吉祥,做人要孝顺。”跟着钻进去侍候婆婆了。
吉祥同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立在瑟瑟寒风中不胜老娘彪悍之雄风……
“你叫什么名字?”被掀翻进帐篷的刘牡丹,一个骨碌翻身坐好,动作十分伶俐,看样子这种经历也有很多次了,一边顺手将手中一直抓着的一长条往怀里塞,凤知微这才发觉,敢情神婆昨夜一直抓在手中跳大神的那一长条,是她自己的裹胸,难怪她刚才袍子一裂,大片雪白的胸就呼之欲出了。
看凤知微盯着那裹胸,刘牡丹也不穿了,得意洋洋往凤知微手中一递,道:“我亲手做的!看看你婆婆手艺!”
凤知微双手接过,真的认真瞻仰婆婆手艺了。
越看越敬仰,越看越膜拜。
粉红色,中原才有的贡缎质料,钉了无数的珍珠,看上去密密麻麻像个豪猪,左胸上绣着“必须汹涌”,右胸上绣着“一定喷薄”,字迹如狗爬,绣工可惊神,翻过里层,染着斑斑淡黄的痕迹,居然也有字,左边是“牡丹”,右边是“库库”,中间是一块红通通的菱形图案,凤知微猜测半晌,才隐约揣摩——这莫不是个红唇?
真是举世无双上天入地振聋发聩出神入化之绝世无双胸啊……
“好看吧?”刘牡丹两眼发光,殷切的盯着凤知微。
“好看。”凤知微由衷的道,“既有破釜沉舟大气沉雄之豪言壮语,又有温情脉脉****缱绻之絮絮爱称,更兼珍珠熠熠,红唇如焰,令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你们古人……中原人就是这么文绉绉的,我听不懂。”刘牡丹眉开眼笑,大力的拍凤知微的手,“不过我知道你很敬佩我,哎,真是的,这么多年,只有你知道我那被埋没的惊世才华……果然皇帝还是有眼光的,你虽然长得寒酸了点拿不出手了点对不起我了点,但是这人品不错,我喜欢。”
凤知微浅笑谢了婆婆的高度赞誉,刘牡丹举着手中脏兮兮的裹胸,为难的道:“看你这么喜欢,应该送给你的,做婆婆也该给媳妇见面礼的,只是这个……”
“知微怎能夺大妃所好,”凤知微赶紧推辞,“这么华丽宝贵的……衣服,只有大妃您妩媚高贵的气质才适合,给知微,浪费了。”
刘牡丹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将裹胸自己穿上,道:“那也好,反正你婆婆的钱,都给你公公扣着,你公公死了,就是吉狗儿扣着,你要什么,自己找他要去好了……来,媳妇,帮个忙。”
她示意凤知微转到她背后,替她将裹胸后面几个古里古怪的小搭扣给扣上,深吸一口气,将两胸往中间挤了又挤,挤到自己满意的高度,才肃然对凤知微道:“我看你这个长得不够好,男人对这个很看重的,你不要掉以轻心,明儿我给你个方子,你每天喝,放心,不说和我比,最起码能长到我一半。”说着便去捏,跟菜市场上掂肥肉似的。
凤知微唰一个后退躲开,笑道:“是,多谢大妃厚赐。”
长到你一半……那还能看吗?
“别那么客气。”刘牡丹眉开眼笑,“再说严格说来,现在你才是大妃,就叫我牡丹花吧,顺口,亲切,别叫婆婆,都把人叫老了,我才四十五岁!”
对,你才四十五岁,人家这个年纪也不过抱个曾孙而已。
“牡丹花。”凤知微从善如流的对刘牡丹女士微笑。
刘牡丹心花怒放,觉得这个媳妇就是好,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既不像草原女子太过粗放凶猛,又不似中原女子太过拘谨娇柔,好,好得很。
帐篷里“婆媳”在亲切而和谐进行着胸的交流,帐篷外赫连铮忧心忡忡的问八彪:“怎么办?”
“大妃……呃,有分寸,应该不会太……不客气的。”三隼不太有信心的安慰他,声音越说越低。
自称“上穷碧落下黄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草原一枝花”的刘牡丹大妃,向来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草原喇叭花”,除了顺义老王,上至吉狗儿赫连铮,下至偏远部落放羊娃,和这位草原最尊贵的女性相处超过一刻钟,都会无限度接近崩溃。
这都进去这么久了,凤知微还活着吗?
帐帘一掀,有人出来,赫连铮立即跳起来,一回头,正看见两代大妃,和乐融融的手搀着手出来。
刘牡丹深情的握着凤知微的手,“……千万记得要天天喝,最好房事后……”
凤知微立即打断,“有机会牡丹花儿你教教我刺绣。”
“好。”刘牡丹立刻忘记方才自己要说什么,“教你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我给你想好新词儿,左边叫‘立马膨胀’,右边叫‘迅速发展’……”
“牡丹花儿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
牡丹花儿再次被打断思路,颠颠的跟着媳妇儿去吃东西了。
赫连铮呆滞的望着那两个的背影,呆滞的转头,问八彪:“我不是在做梦吧?”
八彪没人理他,都充满膜拜的望着凤知微的背影。
“郡主娘娘就是神人啊……喇叭花儿都没能搞倒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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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儿对着羊奶糍粑左右开弓的时候,所有人才敢进帐——大妃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特别专心,并且不会太具有震撼感。
顾南衣抱着顾知晓直奔凤知微,道:“没奶。”
中原跟来的奶娘,昨夜见了那血腥杀戮一幕,受了惊吓,竟突然没了奶,顾知晓又是个娇贵的,不肯吃米汤,顾少爷找凤知微求救了。
凤知微瞪着他——你找我干嘛,难道你还真认为这是我的女?
“哪来的娃?这么漂亮的?”正风卷残云的牡丹花儿眼睛一亮,突然停了手,一边满嘴掉渣子一边就来接,“微微心肝儿,你真能干,这婚还没结,娃都抱上了,吉狗儿你也不错……”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唰的一下掀开小被子,再唰一下盖上,瞪眼,“……就是种子差了点,怎么是个女的?”
正喝奶茶的赫连铮噗的一口茶喷了出去,害得宗宸只好奔出去换自己今天的第三件白衣服。
“不是我的——”赫连铮奄奄一息的道,“捡的。”
“哦。”牡丹花儿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的叹口气,伸手便去接饿得哇哇哭的顾知晓,“我来。”
顾少爷当然不理她,赫连铮大骂,“你来,你来个屁啊,你有奶啊?”
“你说对了!”牡丹花儿将盘子一搁,重重一挺胸,大声道:“我!有!奶!”
“!”
一帐篷的人定在那里,牡丹花儿已经满面骄傲逼近顾南衣,用胸一**的顶向他,“要不要看看?要不要看看?有奶没奶,一见便知!”
顾少爷生平第一次在敌人面前,节节后退……
牡丹花儿乘胜追击,唰一下抢过顾知晓,笑眯眯逗她的脸蛋,对凤知微道:“微微宝贝儿,以后你生个,可不能比这个丑。”
凤知微淡定的坐着,含笑点头,对牡丹花儿自来熟的任何呢称都保持强大的镇定——比起吉狗儿,好歹牡丹花儿没好意思叫她微猫儿微兔子。
“你……又生了……”赫连铮挣扎着问,“我才离开没多久,你……又生了?”
什么叫又生了?大妃经常生吗?
“什么叫又生了!”牡丹花儿突然暴跳如雷,指着赫连铮鼻子就骂,“这么多年我不过就生了七个!都是你这个转世狼崽子,达玛活佛说你命硬克兄弟那是一点不错!生七个死七个!这第八个,我被掳时留在王庭,八成……八成又活不了!你这狼崽子狼崽子狼崽子——”
赫连铮这回不说话了,看样子自己也觉得理亏,牡丹花儿的怒气发泄完毕却也立即忘记了,高高兴兴去解衣襟,“好歹有得挤了,这可憋死我了……”
满帐篷的人唰一下神速消失。
“闺女,都喝了吧都喝了吧。”牡丹花儿很有母爱的对着顾知晓敞开胸怀,“反正你哥也喝不着了。”
哪来的哥啊?赫连铮的弟弟,会是顾知晓她哥?
凤知微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提醒,“既然你还有孩子要喂,好歹留着些。”
“不用了。”刘牡丹大气的挥挥手,“活不了的。”
“为什么?”
“必须的。”刘牡丹道,“吉狗儿克兄弟,如果克不了,那……”
她突然住了口,脸色有点奇怪,随即转移了话题,格格笑道,“准备一下吧,我被掳出来,一路留了记号,王庭王军应该已经追出来,前来迎接赫连铮的大队应该也到了。”
凤知微望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子,眼神微微深思——这朵喇叭牡丹,丈夫被杀在笑,自己被掳在笑,幼子会死在笑,被逼隔岸诱骗儿子送死,也在笑。
她笑着在老王死后留在风雨飘摇的王庭,笑着在被掳后和金鹏部首领眉来眼去换得松懈的看守,笑着故作逼迫其实却是在通知儿子逃离,她笑着面对一切,从不去想自己的生死。
这段时间,老王被杀,世子在外,诸部陷入血火争夺之中,王庭王军却没有生乱,完整建制等到赫连铮回来——这是谁的功劳?
凤知微看着她厚厚脂粉恶俗妆扮粗鄙举止,慢慢的笑了笑,手按在了她的手上,轻轻道:“大妃辛苦。”
刘牡丹怔了怔,一瞬间脸上笑容有些僵硬,随即便如前的舒展开来,将吃饱了的顾知晓一丢,夸张的张开双臂,哈哈笑道:“好媳妇儿,你知道我辛苦!”
凤知微伸手,接住了她的怀抱。
那女子扑在她肩头,将脸埋在她的肩,浓郁俗艳香气逼来,熏得人鼻子发痒,凤知微去揉鼻子——不是因为痒,而是因为微微有点酸。
帐篷里有那么一霎的安静,吵人的唧唧呱呱笑声消逝,两个女子轻轻拥抱的姿势,写满了解和关切。
只将脸埋在凤知微肩头一瞬,随即立即抬起,牡丹花儿还是那般没心没肺的笑容。
凤知微的眼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自己肩头,那里,有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帐外,有遥遥的马蹄声惊天动地而来。
“走吧。”凤知微挽起她的手,相视一笑。
两个不同性格,却同样不凡的女子,迎着隆隆的草原军马,步向帐外万丈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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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二月,风还是夹霜带雪的冷,上万铁骑携着硬风飞驰而来时,整个草原都似被震动,震落无数草尖的霜雪。
凤知微出帐时,等在帐外的赫连铮,令她眼前一亮。
银狐七宝金顶冠,狐毫银光和黄金金光交相辉映,黑色貂鼠金丝大氅,七彩叠绣靴,金色锦缎长袍,黑缨金纽衣扣,镶满珊瑚碧玉玛瑙的腰带,杀出紧窄有力的腰,腰上古铜镶翡翠腰刀和垂挂的琥珀鼻烟壶随行走不断相击,声音清越。
越发衬得容颜俊朗,眸色琥珀浓如酒,幽紫深似渊,七彩宝石般熠熠生光,和平日的一袭衣扣都扣不好的青袍比起来,真是华贵万方至于眩目。
“这人还是要穿衣裳啊……”凤知微喃喃自语。
赫连铮看着她眼睛一亮的神情,正欢喜的等她赞赏,乍然听见这一句,脸黑了一半。
这叫个什么话,难道平时他没穿衣服吗?
他倒是愿意不穿衣服在她面前展示一下的,她肯吗?
凤知微却已经笑吟吟的挽住了他的臂膀,她手臂那么温柔的一穿过他的臂弯,赫连铮的心就像被温水那么一泡,软得不知道今夕何夕,刚才一肚皮的腹诽立即就凭空失踪了。
牡丹花儿不甘示弱,大力要挎儿子的另一边臂弯,被儿子嫌弃的踢一脚,“死开,疯婆子!”
“不识好歹!吉狗儿!”刘牡丹骂骂咧咧就去揍儿子后脑勺。
帐篷前有一道小山包,隔住了王庭王军的视线,母子俩一路追追打打,追过小山包。
刚转出来这一刻。
赫连铮唰的扶住了他老娘。
刘牡丹唰的放下抬起欲揍赫连铮的手,落到鬓边,仪态万千的掠了掠自己的发。
等到一行三人转过山包出现在万军面前时,呼卓王军看见的是华贵正式的小顺义王,雍容微笑的老顺义王妃,如以往很多次那样,母慈子孝携手而来,庄严的出现在万军之前。
哦,还多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将目光偷偷转向他们的王臂弯里那汉人女子。
啊!黄脸!啊!瘦弱!啊!臀小!啊!细腰!啊!没有前任大妃笑傲草原的雄壮的胸!啊!没有足够的奶汁下代世子要如何带领他们驰骋草原?
草原男儿眼底浮上失望。
哪里都不满意!
八彪在一边咧开血盆大口笑——叫你们那德行,叫你们那神情,叫你们不满意——他奶奶的一群羊羔子,等着吧。
草原男儿们的目光向来肆无忌惮,何况有刘牡丹那么个大方任人看甚至生怕人家不看的大妃在前,看起凤知微来那也是如狼似虎,一边看一边等着那个娇怯怯的中原汉女被看哭——以往很多次中原皇帝赐汉女给老王,他们也是在大妃授意下就这么将汉女给看哭看晕看跑的。
看啊看啊看,看啊看啊看……
他们失望了。
无论如何被看,凤知微都若无其事,俯视铁甲如流杀气腾腾的彪悍王军,就像看着自家庭院里养的一群猫,还是剪去爪子专门供她爱宠的那种。
草原男儿们看久了,不得不承认,那女子即使样样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但那么立在彪悍的大妃和王身边,神情淡淡,眼神高远,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比他们天生高贵的王差一分。
她含笑双手拢在腹前,立得笔直的姿势,让人想起一株自峭壁之上生出的挺拔凌霄花。
赫连铮一直没有说话,含着一分骄傲的微笑,看着凤知微初次和他桀骜的王军见面,便以一人之博大凛然气质,压倒万军。
随即他转头,一声暴喝。
“看够了没!”
夹杂了真气的雄浑喝声,似滚滚巨雷掠过草原,上万正目光灼灼的骑士瞬间被震醒,有点呆滞的凛然望向赫连铮。
这是他们的世子,如今的王,在去年前往帝京为质之前,他是他们的兄弟,在王帐下黄金狮子营做个佐领,和他们同吃同睡同乐同猎,会在篝火节和他们抱在一起摔跤,会在夏天时一起光屁股洗澡,会在冬天时一起上步步凶危的哈林雪山狩猎,一起分吃最新鲜的烤熊掌。
这是他们记忆里大度爽朗,还有点小小无赖的世子,打猎赌输了叫他滚几圈就滚几圈,但是坚决不肯掏钱。
和英明神武高高在上的老王不同,世子因为更亲切,而在他们心中缺乏一定的威仪,此时正当王庭风雨飘摇,前往天盛大越战场的黄金狮子营战士折损大半,属于呼卓氏因尔吉直系高贵血统的子弟军实力锐减,因尔吉氏眼看就要占不住这遥远草场和黄金权位,每个骑士心中,因此都有一份前途未卜的茫然和不安。
然后被这霹雳似的一声唤醒。
“把你们只知道看女人的傻乎乎眼光给我收回来!”赫连铮一指前方,“给我看着你们身后的千里草原,给我看清楚,东峨关以北大雪之下的四千黄金狮子营战士,他们远赴战场,然后尸骨永远散落在荒原之上无人殓埋;给我看清楚,东峨关以南王庭之中暴死帐中的库库因尔吉,三十年前他带着你们的父亲战败呼卓金鹏部,黄金狮子旗插遍南北草原,三十年后他在王座之上死而不倒,你们的父辈兄弟却已埋骨关外,弘吉勒金鹏的背叛已经践踏了黄金狮子旗,杀了你们的王,踩了你们兄弟的骨,用你们的旗擦了自己的靴,你们还有脸举着这旗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不赶紧回家,用你们婆娘的腰带,勒了你们自己的脖子?”
“嗷——”八彪突然齐齐发出一声苍凉的嚎叫,似雪山之上孤狼泣血向月。
“嗷——”上万骑士被骂得齐齐低头,无数人放声大哭,草原男儿全民皆战士,死在对越战场上的黄金狮子营的战士们,多半都是他们的父辈兄弟。
“给我哭!用力哭!今天你们流了多少泪,明天就要弘吉勒金鹏和那些所有背叛我们的畜生,流多少血!”赫连铮铁青着脸,容颜冷峻如雪山不化的冰岩,手一挥。
一个麻袋重重扔在军前,麻袋没有扎口,滚出无数血淋淋的耳朵。
“就在昨夜,貔貅部勾结金鹏部作乱,试图胁迫大妃暗杀本王。”赫连铮冷冷道,“我已经送了他们全族,去见长生天。”
全族!
战士们张大嘴,眼泪都流在了嘴里。
呼卓十二部,严格说来是同一个祖宗,虽然多少代下来通婚杂居,早已分出无数分支,但是在草原一直有着这么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无论怎样争夺杀戮,不得灭族,必须给每一个姓氏,留下薪火相传的种子。
三十年前库库老王征战南北草原合并呼卓十二部,曾将最桀骜的金鹏部杀得血流成河,却也留下了当时才十岁的弘吉勒金鹏。
三十年后弘吉勒金鹏背叛,四千因尔吉直系战士死于大越战场,库库老王被杀,弘吉勒金鹏却也没敢立即就对因尔吉氏灭族。
没想到,连库库老王和弘吉勒金鹏都没有敢做的事情,却是这个常常爱笑的新王,抢先做了。
“所有的罪都要用血洗清,因尔吉氏不接受任何背叛。”赫连铮森然道,“貔貅部只是第一个,我不在乎是不是还要有第二个,谁动我的人,我灭谁的族——”他蓦然振臂暴吼,“弘吉勒金鹏,等老子来操你娘!”
“弘吉勒金鹏,等老子来操你娘!”上万人齐齐暴吼,雄浑吼声暴风般卷过草原,彷如突然起了一阵旋风,惊得远处石山上休憩的苍鹰,哑哑怪叫,一头撞上苍青的天空!
以气夺之,以伤痛激之,以言语辱之,以灭族震之。
逼出了这些尚自茫然的骑士胸臆深处,久藏的悲愤铁血之气。
“嚓!”
铿然长刀斜举,刀光逼退灿亮的日光,马剌相撞,铁甲铮然,上万人下马声如一声,长刀横扣于掌心,俯伏在地,诺声轰然。
“王!”
只此一声。
一轮硕大的红日突然自地平线以外,悍然跳出,刹那间光耀千里,灼灼燃烧。
万丈光芒里,赫连铮衣袂飘飞,凝重如山。
万丈光芒里,牡丹花儿眼底最后一丝担忧淡去,吁出一口长气,露出一抹当真可比牡丹花儿灿烂光艳的骄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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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吉勒金鹏还是很有几分心机的。”王军引路在前,向王庭奔驰,凤知微在马上对赫连铮道,“从你一进入呼卓十二部地盘范围开始,他的攻势就开始了,先用大妃逼你过河,你就算安全过河,还有貔貅部和金鹏部的战士等着杀你,就算杀不了你,按说你也应该十分狼狈折损不小,这个时候王军来迎你,你这么个狼狈的王,到时候能否被桀骜的王军承认都是个问题,要知道,虽然王军都算黄金狮子族下,但其中也有很多是属于白鹿青鸟火狐的分支,一个不小心,你也许就永远留在对岸了。”
“是的。”赫连铮十分爽快的承认,“草原胜者为王,没有一定的规则约束,何况王庭那边,听说我那些远近堂支兄弟们也在争夺得厉害,各自都有自己的势力,王军如果我不能镇服,那我连貔貅部的地盘,也走不出去。”
“就算现在镇服,在将来的一系列争斗中,如果你不能一直让他们满意,我看也难说。”凤知微含笑叼着一枚草根,慢慢的嚼那微苦的滋味。
“我什么都不比别人强。”赫连铮十分谦虚而又骄傲的道,“我唯一的长处是,大妃支持我。”
凤知微怔了怔,在草原,女子终究是没地位的,牡丹花儿,有这么重要的作用?
“这疯女人,是天降之子,达玛活佛说,她是我们草原的守护神,”赫连铮好气又好笑的道,“嘿嘿!守护神!不过喇叭花儿也确实有她的长处,当年我父王在战场上捡了她,结果最后却是她救了他的命,将他背出战场,还带着王帐亲卫一起活着走了出来,才有了后来黄金狮子的兴盛,所以喇叭花儿在草原,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太后。”
“多亏你命硬,”凤知微开玩笑,“不然随便哪个弟弟存活了得了牡丹花儿偏爱,也许局面就不同了。”
身边的人突然沉默下来,凤知微愕然转头,便看见赫连铮紧紧抿着唇,眼底紫光幽浮,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不……其实……”良久他慢慢道。
“报!”
一声传报打断了他的话,飞驰而来的骑士神色虽然力持冷静,语气却微微有些仓皇。
“弘吉勒金鹏今日召集十二部大人,在丙谷河畔设呼卓金盟!”
赫连铮面色如铁,第一句便是问,“所有大人都去了?”
“白鹿青鸟两部大人没去,依旧镇守王庭。”
赫连铮神色微微松了点,点点头。
“火狐部……去了,”那战士低声道,“黄金狮子部……也去了人。”
赫连铮脸色大变,“去了谁?”
“库尔查因尔吉。”
赫连铮默然半晌,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他神色凝重,默然不语,凤知微也不打扰他,只示意宗宸将自己的人靠拢。
“呼卓金盟是历代,当镇守王庭的那一族力量不足以统治草原时,其余部族在自己拥有足够的实力情形下,可提请并经十二部一半以上大人同意,召开的盟会,这样的盟会,一般就是重新确定草原之主,进行再次势力划分,以及……将原先的王驱逐。”过了一会,赫连铮向她解释。
“库尔查因尔吉是谁?”
“是我的亲叔叔,他的血统比我父王还要纯正,我父王是妾生子,他却是主母的儿子。”赫连铮道,“但他多年来从无怨言,对父王忠心耿耿,父王一直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接受朝廷顺义王封赐后,便将黄金狮子族族长一职交给他,他也掌握着黄金狮子两万人马,是因尔吉氏除了父王之外,最有实力的人。”
“你现在能有多少实力?”
“因尔吉最精锐的黄金狮子营,不少死在大越战场,现在王军不足两万,白鹿青鸟各有一万,关键问题是,因尔吉氏不能再有内战,否则将永远一蹶不振,白鹿青鸟也不会参与因尔吉内战,等于我两万,对叔叔两万。”
“真是势均力敌。”凤知微冷笑,“我就不明白了,参加这个金盟,推翻因尔吉统治,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在我手下,永远只是个空头族长,掌着兵却也不能动,一旦将我驱逐,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因尔吉第一人,两边的实力归于他一人,就算金鹏部现在势大,他也能稳居第二,占据好的草场,在自己地盘里做王,何乐不为?”
“好算盘,好算盘。”凤知微悠然赞。
“弘吉勒果然一手跟着一手,”赫连铮苦笑,“我原本打算先回王庭镇服我那群蠢蠢****的远支近支兄弟,再和金鹏部好好打一场的,现在他却抢先来这一手,动用了沉寂三十年的金盟,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旦我被十二部大人议定废黜,我就等着夹着尾巴逃吧。”
“我可不陪你逃。”凤知微浅浅笑。
“我可不陪你逃。”偷听党牡丹花儿神出鬼没的冒出来,“我去做弘吉勒金鹏的大妃,你该干嘛干嘛去。”
“哈哈。”赫连铮望着这一对风格不同却同样彪悍的“婆媳”,忽觉心思畅快,满腹忧思一扫而光,左手拉了他娘的马,右手拉了凤知微的马缰,对着前方“呸”的一口,笑道,“他奶奶的逃什么逃?就冲着这娘和这老婆,赫连铮爬也要爬到丙谷河去!”
凤知微一笑望天,好像没听见。
牡丹花儿眉开眼笑,“儿子!你总算有良心了一回,不枉你小时候老娘给你叼烂了奶头……”
“砰!”
牡丹太后被刚刚才表达了孝心的儿子,再次掀翻在了泥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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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谷河畔,团团金顶大帐十二顶,围着正中紫毡巨帐,四面燃起熊熊篝火,无数战士手执长枪短刀,游走守卫,戒备森严。
这是草原上一块不毛之地,是十二部地盘中的一块势力真空,历来十二部有什么必须要凑在一起,却又不放心到对方地盘去解决的事,便在这里碰头。
帐外雪色皑皑,寸草不生的冻土踩得梆梆响,帐内火炉温暖,融融如春。
“听说札答阑因尔吉昨夜已经过了昌水,”一个瘦削老者倾身问一个白脸男子,“弘吉勒,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白脸男子冷然一笑,这人容貌平常,唯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令人心生凛然,正是一手导致数千因尔吉战士战死沙场,导致库库老王暴毙的金鹏部首领弘吉勒莫特图。
对库尔查因尔吉的询问,他只是淡淡道,“再凶猛的幼鸟,也敌不过一直翱翔在天的苍鹰。”
帐中起了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
“那么一个乳臭未干的东西,只怕看见来接的王军,都要吓破了胆吧!”
“丙谷河这里,他肯定是要绕着走的。”
“因尔吉氏到了这一代,算是没戏咯。”
库尔查因尔吉有些尴尬,脸色不太好看,弘吉勒立即道:“因尔吉这一代是不成了,还有上代的英雄嘛,咱们的库尔查,当年可是因尔吉氏第一猛士!”
库尔查有些讪讪的笑,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被封过什么“第一猛士”?倒是被刘牡丹那女人封过“第一傻瓜”。
“不知道这次朝廷赐婚给札答阑的那个什么圣缨郡主,”忽有人在一群粗犷的调笑声里,慢悠悠近乎梦幻的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呢?圣缨……圣缨……真是好听。”
“克烈!”有人冲他抛来一支烤好的羊腿,“光念不做,可不是草原男儿的本色,以你草原第一美男之名,那个什么英英的,见了你,还不赶紧投怀送抱?”
嫌弃的衣袖一拂,将那羊腿拂落在地,毡毯上火红皮袍的男子坐起身,皱眉道:“你真脏。”
他一坐起,满头长发便悠悠落了下来,竟然是极其少见的白金色头发,火光里真如白金一般熠熠,然而那流动月光般的发色,也不及他一双眼睛流魅醉人,像绝巅之上千里冰封之间行走的银狐,一偏首间万里回春。
他微微上挑的眉,似墨笔画成,不能再有增减的美丽弧度,在晶莹似透明的肌肤上,鲜明媚惑。
银发红袍,无限艳光。
“要我说。”他闲闲执过身边一个执壶女子的手指,慢慢把玩,“我对你们划分什么地盘的都不感兴趣,到时候把那个圣缨郡主给我玩玩就行了。”
“成!”弘吉勒大笑,“就是人家好歹是个郡主,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玩死了。”
“为什么不能?”克烈眨眨眼睛,微笑道,“中原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真要是什么了不起的郡主公主,你以为会嫁到草原?放心,她的身份只会跟着札答阑走,札答阑不是王,她就不是大妃,不是大妃,我为什么不能玩死?”
弘吉勒呵呵一笑,道:“依你,依你。”他瞄了克烈一眼,不打算和他争辩,这小子,是十二部首领中最年轻的,却也是最狡黠最狠辣的,当真狡猾如狐狠毒似蛇的人物,一个排行最末的女奴之子,最后却做了族长,在做族长的过程中,他的爹妈兄弟姐姐妹妹……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还是离远点好吧,好歹他弘吉勒还是正常人。
克烈依旧在笑吟吟抚摸着女奴的手指,悠然神往的道:“等我要了她,我要好好玩玩……听说中原女子纤纤柔荑,十指如青葱,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啊,你这执壶挤马奶扫羊粪的粗糙手指……真令人扫兴……”
那个“真”字刚出口,便隐约听见“喀”的一声。
那女奴一声“啊”还没出口,克烈便笑吟吟操起刚才那滚地的羊腿,一把塞到了她嘴里。
“真令人扫兴”五个字中,隐约五声“喀”“喀”连声,那刚才还满面红晕的女奴,此刻面无人色,涕泪横流,再也坐不住,浑身抖颤的伏在地上,握在克烈手中的手指,已经变成五根软绵绵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被克烈满面淡然的,揉来捏去。隐约中只听见碎裂骨节摩擦声响,一片寂静里听来瘆人。
族长们面面相觑,库尔查勉强道:“克烈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扫兴……你要那什么圣缨,让给你就是——”
“砰!”
一件东西突然掼了进来,重重落在弘吉勒案桌上,将他面前一只烤全羊砸扁,羊上插着的一只金刀却奇异的跳起,唰的直逼弘吉勒双目。
与此同时四个声音同时响起。
“谁他娘的找死敢要我大妃?”雄浑而杀气腾腾的。
“谁找死敢要我媳妇儿?”泼辣而嗓门巨大的。
“谁?找死?”干巴巴而最简单的。
最后一个,是一个淡定雍容,甚至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
“克烈,抱歉,你狐骚臭太熏人,本大妃不敢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