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墨来到炼油厂旧址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中午了。空腹感缓缓的涌现出来,令他觉得微微有些不适。考虑到接下来可能的突发状况,李墨选择了营养液来替代了午餐,但是终归不如食物让人觉得满足。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于李墨来说,有很多别的问题更值得他操心的,比如说目前s市的形势,比如说他自己的身体。
每天早上起来他都感觉自己比昨天更加的疏离了这个世界,他在渐渐的变成一个不容于这个世界的陌生人,一个异人。
对于他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李墨所在的对灾部下属的利刃大队,即被俗称为“剑阁”的组织,是专门来追杀背叛部里的异人的,而此刻自己却变成了一个异人,这一度让李墨十分的沮丧。
但是现在更可怕的是,他已经渐渐丧失沮丧这个感情了,这也是他渐渐变得不属于人类的一个信号。
变成异人不仅仅是获得了异常于现实的能力,本质上是对现实认知的变化。不如说正是因为掌握了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另类的现实,所以才将来自于异源的能量转化为完全不同于现实的现象。异人并不都是以破坏这个世界为己任的疯子,恰恰相反大多数异人掌握着远超常人的理智,但是问题在于他们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变了,这种变化对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来说是无比危险的。
你很难评价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是好是坏,但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允许一团火焰在自己的家中乱爬,对于这个世界异人便是如此不谐的存在。
李墨走在平坦空旷的草地上,这里也是三天前伤流年走过的地方。
他早在下车前便从帆布包中掏出备好的迷彩服和军靴穿戴完毕,此刻他一边走一边默默想着那晚走过这里的伤流年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绵绵的春雨浸透了土地,让人走的格外的不舒服,踩下去时软烂的黄泥便紧紧的吸附住行人的脚底,当拔出来时则牢牢的黏在鞋上不肯离开,使得李墨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发出断断续续惹人不快的“唧唧”声。
蹲伏在前方不远处的炼油厂遗址在旷野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掩映在杂草丛中和烂泥洼里的水泥路块还在诉说着往日这里的繁荣与辉煌。李墨探着脚寻找方便下脚的水泥块,尽可能的让自己走的舒服一些,他有些后悔没有直接把车开到冶炼厂门口了。这里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空旷,如果真的有人在那里警戒,无论自己开不开车都会暴露自己的身形,还不如趁现在省些力气。
经过一番不快的跋涉李墨成功的走进了炼油厂的遗址,这里的情况倒是好很多。夯实的地面浇筑着厚重的水泥,显示出那个年代傻大黑粗的审美观念和建筑风格。敦实的结构使得这里尽管荒废多年还稳稳的伫立在这方土地上。纵横交错的管道和巨大的油罐鳞次栉比,映衬着人类的渺小,透出一股赛博朋克般的艺术感。
李墨提起精神,悄无声息的穿行其中。厚重坚硬的军靴靴底和水泥地面接触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开始的几步他还在地面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脚印,濡湿的黄泥印在光滑的地面上好像几道模糊不清的印章。很快李墨便彻底的融入了这片天地,连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好像被隔绝开来。
当他走在这片遗址中与其说看起来像在表演一出文艺的哑剧,不若说他更像一个及有素质的旁观者,仔细的观察着一切却未对这方天地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干扰。
整片遗址坐北朝南,倚靠着山势而建,东西两道山梁延伸出去形成两道天然的屏障将整片地区圈在里面。选址上充分的考虑到了运输的便利和远离居住区的意图,这也使得如果想进入这片厂区南面是最佳的选择,李墨相信这也是当晚伤流年选择过的路线。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绝对安静的地方,当李墨将自己的声音降低到极致的时候,那些平时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声音便大了起来。鸟儿拍打翅膀的啪啪声,微风穿过建筑的呜呜声,滚动的草团碎屑发出的嘶嘶声,乃至昆虫六只坚硬外骨骼包裹的细足划过地面的声音,花朵在和煦的春风中伸展花瓣的声音,田鼠在阴暗的角落中仔细的刨动着泥土的声音。都向着李墨的双耳纷至沓来,演奏出一首小小的春之交响乐。
李墨从怀中摸出一把9mm口径的92式半自动手枪,缓缓的打开保险。双眼仔细的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想要找出那晚伤流年留下的痕迹,但是令他意外的是痕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被踢的散乱的灰尘,踩折的杂草,背上留着鞋印的干瘪昆虫尸体。李墨不确定到底哪些痕迹是伤流年留下的,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里近期必然有大量的人员出入,尽管对方遮掩的很好,然而这些细节在李墨的眼中就像夜空中的礼花一样夺人眼球。
观察对于他来说是一项很擅长的事情。
很快他便从地面上的铁锈中获得了新的发现,这些跌落在地面上的铁锈成明显的块状,和被风一吹就散的铁锈不同,它们和自己的同类相比就像还没有熟透的青苹果被人从树上摇了下来。李墨抬起头看向空中密布的管道,锈蚀的痕迹从老化破碎的沥青涂层中露了出来。
“也许他是从上面走的。”李墨思索了一番放弃了爬上去看看的想法。他携带的装备并不轻便,穿着也不便于攀爬,还是先把下面查清楚更合理一些。
就这样走走看看,李墨很快的深入了炼油厂靠近中心的区域。他来之前已经翻阅了数遍土狼大队提供的炼油厂结构图,但是当真正的踏入这片巨大的钢铁丛林中时,一切准备都透出令人焦虑的不足。李墨艰难的从一座座庞大的钢铁建造的罐子和塔中分辨它们到底是储油罐,电脱盐罐还是高压分离器,从而确认自己在这片迷宫般钢铁森林中的准确坐标。从远方看尚不觉得这片遗址的庞大,此刻深入其中方才发现自己是何其的渺小。
当他走到一片相对空旷的地区时,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这座炼油厂前半部分生产区的中心位置了。生产区的各条路线从这里汇聚再分散出去,接下来李墨需要判断去走那条路。
翻找细节线索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的事,即便是对已渐渐脱离人类范畴的李墨来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来路上观察到的细节杂乱的塞在他的脑海里,此刻他需要暂时停下脚步好好梳理一下脑海中的信息,然后再决定往哪个方向调查下去。这片厂区是如此的巨大,而遗留的线索远超他的预期,李墨怀疑恐怕直到明天这个时候都很难结束调查了。
疯狂运转的大脑榨取着他体内的养分,李墨从胸前将一块压缩的如同奶片般的能量块取出含进嘴里,扯过领口的软管小小的喝了一口水。将整个身体掩在一座巨大的储油罐阴影中,边警惕的观察着四周,边梳理情报。
从观察到的信息来看,近期极有可能有一个人数高达两位数的团体反复的进出这片厂区。这对李墨来说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他不确定现在这里是否还遗留着如此大量的可疑人员,不管是因此带来的安全上的威胁,还是海量的无用信息对孤身一人的李墨调查上的干扰都是十分棘手的麻烦。
短暂的休息过后,李墨从阴影中走出踏上了这片小小的“广场”,他立刻就发现了问题。他想也许不用费劲去考虑从那条路线查下去了,眼前这片小小的广场应该就是当晚伤流年和那名b级异人爆发冲突的地方了,甚至那六名失踪的猎人也有可能葬身于此。
空气中飘散的味道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铁锈味了,还夹杂着一丝丝普通人察觉不到的腥臭。而地面甚至不用去仔细观察,洁净的水泥面就像用砂纸和毛刷细细打磨过遍一样,透着一股耀眼的清爽。泼洒在上面的浮灰和露出青灰色崭新纹理的地面形成鲜明的对比,李墨心想即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这拙劣遮掩是多么的徒劳。
更别提地面上那个明显回填的洞,无数龟裂的痕迹以其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而去。李墨在洞旁蹲下身来掰出一块填回去的水泥块,断口仍旧锋利,昭示着这块地面就是近期破碎的。以这个被填上的碎洞为基点向四周探索,李墨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的线索,四周油罐上被细小钢珠打击留下的痕迹,因为打磨过度而留下的脚掌大小的坑洼,火药爆炸残留在土壤中的硫磺味。而最让李墨在意的是四周油罐上大面积被剥离的铁锈。
他伸手抚摸着锃亮的罐体,推测着血液喷溅的角度和死者站立的位置。短短的半个小时,他便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残酷的战场,双方在这里展开激烈的厮杀,喷溅的血液和迸射的弹丸让这里留下了难以清除的痕迹。尽管善后人员十分的专业和高效,但是他们的清理行为本身就是铁一般的证据。为了消除血迹和弹痕,他们生生把整片地面和四周的建筑刮下去了一层,如此彻底的行为让李墨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明晰了一个从他踏进这片地区时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违和感。
这些人并不在意自己的行踪被后来者发现,他们更在意的是不让后来者发现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做善后工作的人敷衍的做了伪装,但是却一丝不苟的擦除了每一样能够揭示过往的信息,严重到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被狠狠的清理了。相对的他很难看出更多的,关于被清理前事物的信息了。
李墨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此刻,一个如鬼魅一般的身影正盘踞在空中密布的管道上。一双如同爬行动物般的冷魅竖瞳透过管道之间的缝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如同一只静静的观察着猎物的毒蛇,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这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正以一个人类难以想象的姿势停留在管道上,每当李墨低下头聚精会神的观察时,这道身影便逶迤潜行,拉近双方的距离。被紧身衣包裹的躯体柔韧有力,但却丝毫不见粗壮,透着纤细轻盈的曲线。饱盈的双峰因为和管道紧紧相贴随着身体的蠕动挤压出各种形状,展示着其傲人的弹性与丰硕。每当翻转之时不足合握的腰肢便弯出一个惊悚的角度,让人不禁怀疑下一刻就要断了。
便就在几个呼吸之间,这道身影便无声的迫近到了他的上方,而下方的李墨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