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知道自己的孙女的确是要生孩子了,叶珪想明白这点,心里一阵心寒,是的,老妪知道,和尚也知道。
只是他们不能接受老妪的孙女被和五通之间的关系,妖魔鬼怪,都是不容于人世间的。
渔网被收了起来,所有人看到的就是渔网中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诡异的扭动。
除了叶珪,叶桂能看见那个青年人在绝望的挣扎,但是随着渔网越收越紧,渐渐不能在动弹,然后和尚用降魔杵对着渔网狠狠击打了一下,降魔杵的顶部是铁的,青年人顿时不能再动弹,身体瘫软下来,但是眼光仍旧死死看着房屋里面。
叶珪觉得自己看到了青年人脸颊上有泪痕。
五通被镇住了,和尚们纷纷长舒一口气。老妪也走到渔网边,对着五通不停的去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愤怒。
叶珪听到屋里的惨叫声音更大,顾不上和尚如何处置五通,冲进了房屋,看到屋里的那个产妇,自己已经褪下了裤子,羊水流了满床。产妇脚踝一根铁链锁在床脚上,产妇无论怎么挣扎,也脱离不了铁链的束缚。
现在叶珪看到,产妇即将生产的婴儿已经露出了头颅。叶珪立即帮助产妇接生,虽然他从没有接生过,但是他医术世家,也看过不少医书,危急的时刻,也顾不上太多。
而屋外的和尚和老妪,已经在把渔网收拾好了,现在他们马上要进入到屋子里来。叶珪心里明白,和尚要来收这个即将出生的婴儿。
叶珪突然心里一阵悲哀,觉得和尚和老妪做的事情太过于残忍。这个念头在心里冒出来后,心中茫然。
突然叶珪觉得脚边有动静,看见一个一岁多,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也就是刚才五通怀里抱着的小孩——是个女童,他蹒跚的走到了床边,拉扯着叶桂的大腿,准备爬到产妇的身边。
一定是刚才五通在被渔网兜住之前,把她给扔开了,女童没有了父亲的庇护,只能本能的寻求母亲。
而她的母亲,现在正在生产。
和尚和老妪冲进来了,但是和尚为了避嫌,都站在卧室之外。老和尚看着叶珪在产妇旁边,异常震惊。
叶桂连忙大喊:“我是郎中,我是郎中!”
和尚听到了,连忙说:“救人性命,不用回避,快给这个女施主救治吧。”
就在这个时候,产妇把婴儿已经生出来,叶珪把婴儿一把抱在怀里,老妪恶狠狠的要抢夺叶珪臂中的婴儿,虽然她看不见,但是她知道这个孽种就在叶珪的怀里。
叶珪护住初生的婴儿,对着老妪喊:“拿剪刀过来,还有热水。”
老妪被镇住,愣了一下,“把这个鬼胎给我!”
叶珪不肯,但是外面的和尚立即找来了剪刀,递给叶珪。叶珪把婴儿的胎盘给剪了。
和尚和老妪都看着叶珪。叶珪心里乱成一团麻,不知道该不该给老妪。这时候,产妇突然仰头对着叶珪喊了一声:“医生。”
叶珪看向产妇,突然看到产妇的面色发白,一个黑影冷冷的站在产妇的头顶。
她要死了,叶珪不用思考,就明白这个情形。
“求求你,求求你。”产妇看着叶珪。
叶珪懂得她的意思,“只能一个。”叶珪轻轻的说,于是把手中的初生婴儿递给了和尚。和尚用一张绸布,把这个看不见的婴儿给包裹起来。
叶珪再回头,看见产妇头顶的黑影已经消失。产妇已经停止了呼吸,产妇一直被绑在床上,身体虚弱。生了这个婴儿,就再也支撑不下去。叶珪惨然的用被褥把产妇盖上。
老妪看见孙女难产而死,扑倒孙女的身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咒骂五通。十分凄惨。几个和尚,走到产妇的床边,肃穆垂头开始念起往生咒。
那个谁也看不见的女童,已经爬到了母亲尸体的身边,不停的用手拨弄母亲的头发,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叶珪心里焦急的喊着:“千万别碰到你的太婆。”
那个女童可能之前就已经被老妪吓到过很多次,所以本能的距离老妪很远,她想钻到被褥里去,看来她这么做很多次了,就是偷偷在老妪面前,钻到母亲的怀里躲避。
只是这次,女童的母亲无法在保护她了。
叶珪心酸的厉害。推开了老妪,故意看了看产妇的眼睑和脸颊,然后转头对老妪说:“血崩。”
然后手轻轻的牵住了女童的手腕。女童特别乖巧,随着叶珪的手,爬到了床下,也许他的父亲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她也习以为常。
老妪仍旧失声痛哭,她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对五通更加的愤怒。
叶珪不忍再看,轻轻的牵着女童,慢慢走到门外。老妪冲出来,拿着柴刀,要把渔网里的鬼五通给砍死。但是被扛着和尚制止,不停的向老妪摇头。
老妪无奈,只好回到房屋里,陪着自己的孙女。叶珪招呼黎先生离开,河沟的船已经走了,他们得自己走回城内。叶珪牵着女童,慢慢走远,和尚的往生咒仍然在继续,听起来十分的悲凉。
叶珪带着这个五通的后代,谁也看不见的女童,行走的很慢,让黎先生很不耐烦,“怎么走的这么慢?接生很累吗?”
叶珪摇头,回头看了看房屋,已经很远了,老妪跟和尚应该在给产妇操办丧事了。于是叶珪弯腰把女童抱在怀里,飞快的走起来。黎先生也没在意叶珪的这个动作,“刚才那些金山寺的和尚,真的抓到了五通?你看得见吗?”
叶珪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把女童的嘴巴捂住。
天黑之前,叶珪和黎先生回到了城内,然后分手,各自回家。
在破败的茅屋里,女童开始哭闹起来,叶珪知道她饿了,但是叶珪自己也没有东西吃,只能在水缸舀了一碗水,喂给女童。女童喝水,那里止得住饥饿,仍旧哭闹不停。闹得累了,才勉强睡过去。
叶珪一夜无眠,仍旧感受到屋子里又无数人影,但是他不再介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女童身上。女童一夜醒来很多次,挪一个地方又再睡去,看来她从小就是这样,不停的在夜间躲避。
叶珪看着心酸,也无法思考,自己一个穷郎中,怎么养活这个看不见的五通后代。
第二日一早,女童又开始哭闹,叶珪连忙把女童抱起,走到了桥头。黎先生给叶珪一块干粮,叶珪向酒肆讨了一碗水,把馒头给泡软,躲在避人的地方,偷偷喂给女童吃了。
一晃几日,叶珪就靠着黎先生的救济,大半喂给女童,自己吃的很少,整日里饿得头昏眼花。
这日叶珪正在桥头等待有人找他治病,远远的看见一个老和尚走过来。叶珪立即紧张起来,把女童拉在自己的身后,这个动作本就多余,只是本能使然。
老和尚走到叶珪身前,叶珪也看清楚,的确是金山寺的那个老和尚。
老和尚和叶珪对望很久,才说话:“施主心地善良,但是有些事情不该你做。”
叶珪故意茫然,“不懂大师在说什么。”
老和尚继续说:“五通纠缠那个家两年,闹得婆孙俩家破人亡,你也是亲眼所见。”
叶珪无法反驳。
“两年前,这个女子被五通引诱,”老和尚慢慢说,“不堪其扰,并且怀了身孕,我当时一念之差,让五通逃脱。”
叶珪说:“五通其实跟常人也无异。。。。。。”这句话刚说出口,叶珪立即明白自己说漏嘴了。
“施主看得见。。。。。。。”
叶珪立即摇头。
老和尚又说:“五通无形,谁也瞧不见,但是他们怕一个东西。”
“铁链,”叶珪说,“我看见你抓到五通的情形了。”
“江南之地,五通肆虐已久,”老和尚说,“专门引诱民间女子,荼毒已久。我师祖在长江下捞起一段铁链,铁链是玄铁所铸,有巨大的磁力,能偶吸引任何铁器。也能粘住五通。我师祖一生,凭借这个玄铁链抓住了三个五通。”
叶珪想起了那个五通被铁链吸引的情形,知道老和尚没有说假话,“所以你用一截铁链把那个少女给绑在床上,就是怕她跟五通私奔跑掉?”
老和尚点头,“渔网里,没有第一个婴儿。”
叶珪说:“可能是趁乱跑了。”
“年纪太小,”老和尚说,“跑不远,也没有回到母亲的身边。”
“大师是修道之人,”叶珪知道老和尚在怀疑自己了,说话也不客气,“也要赶尽杀绝?”
“养虎为患,”老和尚对叶珪的挤兑并不介意,“妖物,总归是妖物。”
叶珪干脆不理会了,对老和尚说:“大师如果不是找我治病,就请回吧。”
一直在一旁的黎先生突然插嘴:“你真的不知道好歹呢,云鉴长老是有名的名医。。。。。。。”
原来这个老和尚就是金山寺的住持云鉴,也是一名医生。
云鉴对叶珪说:“我可以授你医术。。。。。”
叶珪说:“长老请回吧,我自有打算。”
云鉴站立很久,这才告辞,走之前对叶珪说:“五通非常人所见,施主是不是有什么奇遇?”
“我三餐无继,”叶珪笑着说,“那里有什么奇遇了。”
云鉴只好告辞。走之前给了叶珪一锭银两,“我们还有再见的缘分。”叶珪收了银两,心里也不知道老和尚说的什么意思。
老和尚走远后,黎先生突然对着叶珪说:“你身上的衣服,怎么绣了牡丹?”
叶珪这才看到,自己破烂的衣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胸口露出一大块破洞,露出了里面贴身的衣物,却是一直贴身保留的阴阳四辩骷髅。
夕阳之下,突然无端的飞来了无数的蝉,密密麻麻,落在桥上,蝉鸣此起彼伏,嘈杂不堪。
一个声音在叶珪的耳边响起:“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