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皮焦黄之人不敢再劝,抚了下时而跳动的右眼皮,心中的不详之感却越发浓烈。
只是看着老大的背影,他却没有开口的勇气,自己虽然身为帮内的军师,却只能帮忙出出主意,一旦老大有了决定,他也只能闭嘴,正是凭着老大的这份果决与狠辣,趁着南山帮倒下的良机,令他们从两个人渐渐发展成了一个五十多个人的帮派,每天能吃香的喝辣的,不再是帮派中最底层的打手。
这座位于山坡上的别墅,虽然不知是谁的,但偶尔会有几位极美的女子进出,当初他们混得不如意时,便常在山脚下的那边树林里等候,能够一饱眼福,看看那天仙般的美女,虽然自知不可能拥有她们,便就算看上一眼,也算是享受。
如今他们的帮派已经初具规模,胆气大壮,饱欲思欲银,色心也是膨胀得厉害,只是其他女子,在他们眼中,无异于庸脂俗粉,只有那座别墅里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女!
经过小心的探查,这座别墅极为神秘,根本无法接近,仿佛是海市蜃楼一般,一旦靠近,便会晕头转向,走来走去,总是走回原来的地方,但色迷心窍,鬼使神差之下,警惕之心大减,他们便想到在半路上拦截,不靠近别墅,不就成了么?!
“我说老二,你别自己吓自己,这里从没来过一个男人,都是些娇小姐,那临安四花娇滴滴的样子,能会武功么?”脖子粗壮、面皮微赤的老大口气略微和缓一些,语气带着安慰。
身形微佝偻的老二摇了摇头,他对于自己的直觉一直极为信任,很多次危险,便是凭着这种直觉,提前躲开,才能活到如今,否则,他们这种小帮派,在惨烈残酷的临安城帮派大战中,早被吞掉了。
“那关盼盼的武功应该不错的!”他自手边拽了根松针,掐一小段,送到嘴里,醮了醮唾沫,按到右眼皮上,令它压住眼皮,不再跳个不停,嘴里轻声说道,似是说给自己听。
“胡说,她那是舞蹈,不是武功!……据说她的剑舞得好看,可惜这一阵子,抱剑营竟然关门了,看不着她,嘿嘿……,等把她抢回去,定要好好的给咱们舞个痛快,不让她穿衣裳,光着身子,嘿嘿……!”老大嘿然一笑,双眼放光,一幅垂涎欲滴的模样,似乎关盼盼就在眼前。
“啊!谁!”他笑容未敛,忽然牙齿剧痛,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声音震天,在林中传出极远,惊起一片鸟飞惊鸣。
众人大惊,望向惨叫的老大,只见面色发青的他正捂着嘴巴,眼睛大睁,精芒闪烁,凶光四射,似是在搜索某物。
“怎么了,老大?”老二摇了摇头,急忙问道。
他的耳朵现在还在嗡嗡的响个不停,刚才那声惨叫委实太过突然,声音也太大了点儿。
“有人!”面色微赤、脖子粗壮的老大拿开捂嘴的大手,狠狠说道。
身旁的老二却有些惊呆了,老大说话的嘴巴此时满是鲜血,上下嘴唇被血染红,有些吓人,配以他略显狰狞的凶相,带着一股噬人的狠厉。
“有人?”面色焦黄的老二一怔,忙站起身,护在老大面前,转过身来观望。
他们蹲着的松树位于路边,若有人,也是在他们身后。
松林寂寂,飞鸟已被惊走,除了穿林而过的微微风啸声,再没有什么声音,太过安静,仔细听来,便有些森森。
附近几棵树上,帮内兄弟们也站起来观望,有人问道:“老大,什么事?”
“大家小心,有人!”老二忙高声叫道,看老大鲜血淋漓的嘴,看来是牙齿受了伤。
众人登时紧张起来,有下地的,趴在地下查看,轻功好的,则跳起来望一望,却唯见松林依旧,不见人影。
“哪位高人大驾光临?……在下福寿帮帮主李福元!”老大抹了一把嘴上的鲜血,面不改色的大声叫道。
唯有轻风穿林的微微啸声。
“他妈的,见鬼了!啊——!”李福元气愤的大骂,随即又发出一声惨叫,声音震天响,中气十足,显出了武功之不俗。
他的大手又一次捂了上嘴巴,粗壮的脖子青筋凸起,如同几条蚯蚓附在其上,微赤的脸庞此时微露惊骇。
虽有防备,挡在他身前的老二仍旧被吓得一哆嗦,实在是李福元叫得太掺人,他没转过身去看老大,而是张目四望,想要寻找出手之人。
李福元捂嘴的手拿开,掌心上一摊鲜血中,似是两颗牙齿。
他也是在刀口上滚过来的硬汉子,断牙之痛被其强忍住,打量着手掌心上的两颗牙齿,便要扔到嘴里,吞下肚子。
他忽然顿了一下,另一只拿剑的手将剑搁在树枝上,摸了摸血淋淋的两颗牙齿,捏起了其中的一颗。
不像是牙齿啊,他将其在玄色短衫上擦了擦,想将血擦去,再细细观察,却发觉擦不干净,血已经浸了进去,他又掐了掐,指甲微一用力,是松籽!
他一把按住身前正在东张西望的老二,低声道:“老二,你看看!”
老二目光依旧盯着周围,头却慢慢往后转,转过身来,看了看李福元手掌上的东西,有些不解,“怎么了,老大?”
“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李福元将掌上的被鲜血浸过的松籽递给老二,双眼露出一丝恐惧。
“就是它把我的牙打断的!”李福元低头在老二耳边轻声说道,嘴里有些漏风的叹息一声:“这下,我们有麻烦了!”
老二点了点头,将自己右眼上沾着的那一小段松针抹了下来,一颗松籽将老大的牙打断,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总走夜路,难免会遇上鬼,这次遇到了传说中的真正高手,吉凶难料啊——!
“不知哪位高人在此,在下等不敢打扰,马上离开!”李福元精芒闪闪的眼睛转了转,高声叫道,示弱的语气令他东张西望的手下们大感惊诧。
“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忽然响起的声音仿佛一只银铃在空中摇荡,说不出的清脆悦耳,即使话中含着冷冷的煞气,也无损于其动听。
听到声音,众人忙想依音查其位置,却发觉声音飘忽,每一个字吐出之后,便换了一处地方,好像说话之人无处不在,又好像是数个人依次吐出一个字,拼成了这句话。
而最后两个字,却从清脆的银铃声变成了震耳欲聋的铜钟大吕,福寿帮众人只觉耳朵似乎一下子被震破了,眼前发黑,似有金星闪烁,胸口闷得厉害,恨不能将五脏都吐出来。
“卟卟卟”的几声,有几个人自树杈上落了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好在松树下面枯黄的松针铺地,铺成厚厚的一层,免于摔下之人变得头破血流,只是摔下来的人,却早已昏迷了过去,无知无觉。
在树上呆着的老二顿时身体一软,委顿下去,仿佛被抽去了骨头般下滑,幸好他身旁的老大眼前发黑,大手下意识的向前抓了一下,正好将其抓住,没有摔到树下。
又是“卟卟卟”几声,却是有几个人各自嘴巴大张,喷出了一团血雾,五脏六腑已被震伤。
李福元用力摇了摇老二,让其清醒过来,老二对于他来说,便是大脑,他虽然胆小,却可以看做谨慎,他心细如发、鬼点子层出不穷,硬是凭着种种手段,将只有两个人的福寿帮变成了五十多人,关键时刻,自己的脑袋不够用,还是需要他出主意。
老二焦黄的面皮已变得涨红,如喝醉了酒,被李福元摇了摇,掐了几下人中,渐渐醒了过来。
“不知在下有何得罪之处?”李福元看到老二渐渐清醒,忙大声问道,以拖延时间,虽然听出是年轻女子的声音,但其声音的威力,却更令他戒惧。
松林寂寂,无人回答。
“唉——,好大的风啊!”老二长叹一声,声音极大,其耳朵仍感觉嗡嗡作响,没有恢复,声音便不自觉的加大。
此时松枝微颤,微风轻拂,哪来什么大风?
“还请芳驾出来一见!”李福元会意的接着大声嚷道。
“咯咯,……不必白费心机了,就你们怀里的那些迷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娇笑声如同玉珠滚玉盘,清脆入骨,声音仿佛自天空传来,虽不似刚才的变幻方向,却仍旧无法寻出人来,其话之内容,顿令树上仍清醒着的众人身体一僵,有些骇然。
他们岂能知晓,这位观澜山庄出身的少女,还未够出门资格时,便在千寂馆受过各种下三滥阴险手段的历练,他们这些小小伎俩,实在有些班门弄斧了。
他们更不知,此举将她尚有几分犹豫的杀心坚定了一下。
“唉——!……算了,今儿我心情好,不与你们计较,快快滚蛋吧,免得我改了主意,将你们当做这些松树的肥料!”
他们能够听出说话之人是一位少女,有一股娇憨的韵味,口气却有些吓人,仿佛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儿。
“走,走,快走!”老二唇角已有鲜血,是内脏受伤之故,此时顾不得别的,忙用力拉了拉老大的衣角,急声催促。
他即使再蠢,现在也知道惹了不该惹之人,怪不得这里环境幽静偏僻,只有女子出没,却依旧平安无事,临安城那么多人,岂能只有自己看到她们?!
“那青山不改,绿……啊!”李福元倒驴不倒架,临走不忘说几句场面话,却并未说完,只觉门牙一痛,忍不住又是一声惨叫,忙捂住了嘴巴,跳下树来,急急跑动,其状如丧家之犬,却并未能看到,他们的身后,两道金光一闪而逝,分别没入他与老二的体内,而一心逃命的他们,却毫无知觉。
“若再靠近此处一步,下次可没有这般运气,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娇叱声在他们身后回荡,令他们身体有些发晃,变得更加狼狈,那些后知后觉的帮众纷纷跳下树来,将跌在树下昏迷不醒的人背起,十几个人匆匆跑出松林,沿着松林夹径的碎石小道下山而去,头也不敢回一下,唯恐被杀人灭口。
当他们已走得不见人影,山林寂静下来时,自一只树冠上飘下一道曼妙的身影,一袭湖绿罗衫,身形娇小玲珑,杏眼桃腮,小巧的琼鼻微翘,有一股狡黠精灵的韵致。
她站在碎石小径上,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皱着挺翘的琼鼻,重重的哼了一声,对他们银猥之心痛恨之极。
“呵呵……,小丫头做得不错呀!”随着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道身影由无至有,渐渐显现,仿佛晃动的湖面渐渐平静,映于其上的景物亦渐渐清晰。
“庄主!您来了呀——!”满是狡黠之气的少女登时眉开眼笑,淑女般的敛衽一礼,表情极是喜悦。
现出身来的萧月生虚虚一扶,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温润如玉般的目光令少女有些羞涩。
“若来晚了,还真看不到小香发威呢!”萧月生沿着碎石小径举步向前,瞥了一眼桃腮绯红,容颜放光的萧传香,呵呵笑道。
“哪有啊——!……只不过是几个小毛贼,人家只是动动嘴,把他们吓跑了嘛!”萧传香嘴角带笑,绞着葱白雪嫩的手指,扭了扭腰肢,声音甜美娇嗲,说不出的可爱。
萧月生仰头呵呵一阵长笑,脚下未停,踩着碎石小径,转头笑道:“果然不愧我观澜山庄的门下,……对!就是要谦虚!要近乎虚伪般的谦虚!哈哈哈哈……”
萧传香也咯咯笑了起来,灵慧的圆眼眯了起来,仿佛白昼的猫眼一般,眼波流转间,动人心魄,她见到心目中神人一般的庄主这般亲切,感觉说不出的开心,真像是做梦啊——!
松林间被笑声充满,两人步伐不疾不徐,萧月生顺便问起了她在这里的生活。
别看萧传香狡黠灵动,一幅不懂事的青涩模样,其实她已是自万华馆闯出来的天才人物,主修的是园林设计,因为临安城的园林众多,她便主动要求前来临湖居工作,一面负责临湖居的整理,一面继续自己的研究。
观澜山庄分叠涛馆、千寂馆和万华馆三馆,循序而进,能进#172;万华馆者,皆是天赋卓绝之辈,而观澜山庄弟子入门心法中,便有一门通慧诀,有增强智力,天启心窍之功,大多数弟子都能够进入万华馆。
只是万华馆易进难出,设有四道天关,能够破关而出者,寥寥无几,而愈五年未能破关者,则只能离开。
所以,万华馆,弟子们可以选择是否进入,自知能力不足者,则不必费功夫。
两人边走边说,沿着碎石小径一直走下去,终能走到临湖居。
刚踏入临湖居周围的阵式之中,便听到琴声琮琮,清澈如流水,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滋味,似是在随意拨弄。
“这定是晓兰夫人正在抚琴呢!”萧传香咯咯一笑,转身向前跑去,一溜烟儿的消失不见,显然进去通传萧月生的到来。
萧月生嘿嘿一笑,身影一晃,转瞬即逝,循琴声而去,出现在了临湖居后花园之中。
澄澈的荷池之上,一座水榭小亭曲廊蜿蜒,经过两座八角小亭之后,是一座四角的飞檐翘角亭,仿佛一只巨雕欲展翅凌云状,颇有几分气势,名曰凌波亭。
谢晓兰、杨若男与临安四花六人此时正在那座凌波亭内。
亭内除了原本的玉石桌,旁边又加了一张紫木书案,正被杨若男占据,执笔行文,全神贯注,轻风自荷池上掠来,拂却了她的鬓发,也未能令她分神。
琮琮的琴声时不时的响起,伴着轻风,更增几分闲逸,谢晓兰正坐于玉石桌旁,一手持着一卷书,另一手下意识的拨弄着瑶琴。
琴身玄色通幽,隐隐流转着奇异的光泽,置于乳白的玉桌上,更显得深沉神秘。
临安四花则坐于杨若男身后,各捧着一本手抄卷,读得津津有味,不时露出或喜或笑的表情,四张如花似玉的脸上,表情丰富,令人无法转开目光。
“咯咯咯……,有意思,真好笑!咯咯咯……”崔雪语清脆若黄莺的笑声由小至大,随着清澈的池面传至远处。
崔雪语一身月白罗衫,面白如雪,薄薄的绛唇翕合间,笑声不绝,手中书卷捧在怀里,身体前俯后仰,曲线诱人,笑得不亦乐乎!
“怎么了,雪语?!”气度淡雅而又雍容的沈三娘蛾眉微蹙,看了一眼正执笔奋书的杨若男,怕扰了她的抄书。
“大姐……,咯咯……,写得太好笑了,……啊,太好笑了!咯咯咯咯……”崔雪语也发觉了沈三姐的不悦,尽力忍住笑,却总也忍不住,雪白的面庞有些绯红,极是娇艳。
“嘻嘻……,有意思吧?”杨若男果然抬起头来,转过身,绝美的面庞露出嬉笑,问崔雪语。
“是啊是啊,有意思极了!”崔雪语用力点了点头,对沉下脸来的沈三娘吐了吐舌头。
“行了,若男,别走神!”正一手执卷一手调琴的谢晓兰泉水般的目光泻了过来,扫了杨若男一眼,淡淡说道,精致绝美的脸上,却满是威严之气,令杨若男不敢不从。
她一直是杨若男的师父,教她琴技,如今又升格成了干娘,自然更管得理直气壮。
杨若男也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去,继续自己的抄书生涯。
她还未等写上两个字,忽然又是一串咯咯娇笑声响起,崔雪语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用力忍着笑,却偏偏忍不住,不敢去看众人责备的脸。
“是谁点了雪语的笑穴了吧?”顾冷琴有些清冷的声音响起,她星眸微闪,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忍得辛苦的崔雪语。
沈三姐手中的书卷轻轻一击,打中了正俯着身子趴在杨若男背后的崔雪语,哼道:“疯丫头,有什么好笑的!”
“咯咯……,不笑,不笑,不过……,姐夫这书写得确实太好笑了!……咯咯咯咯……”崔雪语挥着玉手中紧握的书卷,笑得娇喘吁吁,忍得辛苦,看着让人担心是否会一口气喘不上来,蹩了回去,绯红从脸腮上传至光滑如玉的颈间,极是诱人。
“确实挺有意思的!……真想不到姐夫下笔这般诙谐有趣,不过,看起来,姐夫为人可是稳重得很呐!”关盼盼冷漠的眉宇间也泛着笑意,似是替崔雪语求情般的对沈三姐说道,又偷瞥了一眼仍在抚琴的谢晓兰。
“嘻嘻,稳重?……雪晴姨娘是在说干爹么?!”杨若男又忍不住转过身来,醮着墨汁的毫笔仍握在玉手中,看了一眼谢晓兰,见她并未瞪自己,便高兴起来,嘻嘻笑道。
“若男又想怎么编排干爹了?”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仿佛来自自己的心田,接着淡淡的身影渐渐清晰闪现,萧月生带着温柔的笑容。
他一袭宝蓝长袍,腰间缀以碧绿的玉佩,以雪白丝涤为穗,虽说容貌平常,但自有一股温润和煦的气度,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块与其腰间同色的玉佩,显得洒脱飘逸。
“干爹——!”一身杏黄罗衫的杨若男忽的站起,绝美的玉脸满是惊喜,朝萧月生直扑了过去。
萧月生背在身后的右手倏然出手,大手握住了扑上来的杨若男的右手皓腕,雪白娇嫩的玉手之中,醮着墨汁的毫笔有些发颤。
“呵呵……,杨若男,是不是想趁机使坏啊?!”萧月生呵呵一笑,左手中玉佩倏然不见,将其毫笔小心拿下,轻轻放回紫木书案上的砚台中。
“干爹就会冤枉人家!”杨若男扭了扭纤细的腰肢,气哼哼的娇嗔,白了干爹一眼,自然的妩媚流露无遗。
萧月生闻着杨若男发际的幽幽清香,摇了摇头,这个小若男,将来定会令男人为之疯狂,真是祸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