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湘看了一眼江朔,道:“朔哥,这回是真的见鬼了……”
江朔心中也十分奇怪,就算有内力高深之人能用巨石遮住洞口,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石头雕凿得和洞口严丝合缝,完全不漏痕迹。
此刻坑底的木料都翻检得差不多了,江朔一边假意查看,一边拍打岩壁,却无一处发出空空的声音,仿佛那个岩洞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江朔踩踩脚下的土地,感觉也十分坚实,并不松软,但总感觉有些奇怪,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江朔突然悟到,是这地太平了,粮窖是唐军匆忙间开凿的,地面只是粗看平整,昨日踏上去时还觉得高低不平,此刻却如履平地,太平整了。
他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见砾石地面上有磙子滚过的痕迹。
江朔忽然醒悟,是有人倾倒了碎土石,再用磙子反复碾压,让这个粮窖地面抬高了一人高。
粮窖有数丈深,各个粮窖又各不联通,若不仔细丈量,少了这五六尺高度还真发现不了。
独孤湘这时也明白了,对江朔道:“段俭魏也太大费周章了,竟然把地面垫高?”
江朔摇头道:“不会是段俭魏……”
独孤湘奇道:“不是他还会是谁?”
江朔道:“也不知道是谁,但绝不会是段俭魏,其一,段俭魏一个人一天时间不可能回填这么多土石。其二,段俭魏待师甚恭,绝不会把皮逻阁曝尸于外。”
独孤湘道:“那段俭魏呢?被杀了?”
江朔道:“应该没有,那些人特地把皮逻阁的尸体从石堆中抠出来扔到外面,如果真杀了段俭魏,也没必要把他的尸体留在下面。”
独孤湘皱眉道:“那可太奇了,看来想把我们活埋的人也不是段俭魏咯?”
“应该不是。”江朔此前认为段俭魏背叛他们之时甚感痛心,此刻想到恶人可能另有其人,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独孤湘问道:“要告诉张将军,往下挖吗?”
江朔心想就算挖开了又有何用,现在看来,无论是谁,这番行动是想要掩盖这个出入口,从这点来说,和江朔所想并不冲突,他也不希望此处江湖盟的秘密广为人知。
这时张守瑜和井真成也已下到坑底,张守瑜问江朔道:“江少主,你们发现了什么?”
江朔悄声对独孤湘道:“先不说吧……”转身对张守瑜道:“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张守瑜见他们先前在下面转了半天,此刻却言辞闪烁,心知江朔对自己定有隐瞒。但江朔是江湖盟主,真有什么不能对自己说的,也不奇怪,故而没有追问。
张守瑜问江朔下一步的打算,江朔道:“我们原本是要去安西,自然还是要去的。”
独孤湘隔着衣衫拍了拍怀中的金匮,道:“朔哥,我们好像不需要去西域了呢。”
江朔知道她指的是金匮中那第二位江湖盟主所写的文书,他们看后都怀疑此人就是李客,而他带回的建成子嗣就是李白,若是如此,自然就不用再去西域了。
江朔却道:“湘儿,我现在可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此事既然最初发生在碎叶城,如不去西域弄个明白始终不能放心。”
独孤湘知道隐盟已经造成了江朔的心病,现在对什么事情都持怀疑的眼光,但现在左右无事,陪着朔哥一起去西域走一遭又有何不可?
于是独孤湘道:“那我们便去西域,正好呀,我也要为它找个好地方。”
她又轻轻拍了拍衫子里的金匮。
这个动作却令张守瑜和井真成误会了,还道是独孤湘怀上了江朔的孩子,二人碍于中原礼法,想去西域悄悄生子呢。
井张二人对视一眼,不敢再问,生怕说错了话,一时气氛变得十分尴尬,江朔和独孤湘却不明就里,见二人不说话,便道个恕罪告辞离去了。
二人不便挽留,便由井真成亲自撑船送二人离岛。
回去的路上江朔忽然有些担忧地问井真成:“井郎,突袭岛屿的人看来颇具实力,你们在岛上处理这么多事情,一两日内都无法离岛,不怕他们故计重施吗,再攻上岛来吗?”
井真成道:“吐蕃突袭应龙城,那是为了断绝唐军粮道以解石堡城之围,现在石堡城已为唐军所得,应龙城的作用已经不大,就算吐蕃夺下龙驹岛,也难以改变战局,有何必冒第二次险呢?”
唐军不知道隐盟的存在,他们一直认为龙驹岛的惨案是吐蕃人造成的,现在吐蕃人退出吐谷浑之地,自然也没有再夺龙驹岛了。
事实上昨日登岛,企图活埋江朔,同时掩盖进入地底石室的入口之行为,很可能就是隐盟所为,但江朔又不能和井真成说昨日有人登上岛屿之事,同样的,更不能透漏出隐盟的存在。
井真成见江朔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道:“江少主,你不用担心,就算吐蕃人敢再来,唐军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有办法对付他们。”
说话间忽有一支小船队从他们面前飞快地掠过,拦在小船前面,船上一旅帅高喊道:“口令!”
江朔见几艘船上军士不下三十人,各个配备了强弓硬弩,在开阔的水面上,任你武艺再高强,也往往不如弓弩好使。
井真成答了,那旅帅叉手道:“原来是造船的井郎,小人失敬,还望海涵。”
井真成回礼后那支小船队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井真成道:“这样的船队在海面上还有很多。若海上真有敌人出现,随时可以鸣镝示警,各舰以弓箭攒射,管叫吐蕃人有来无回。”
江朔这才稍稍放心,又问道:“井郎,你就在唐军中效力了吗?”
独孤湘道:“东瀛人可以做唐军健儿?”
井真成眼珠一翻道:“波斯人做得,高丽人做得,吾东瀛人做不得?不过……”
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吾现在可不能在唐军效力,吾还有一件大事要做,此间事毕,不日便要回长安去了。”
江朔点点头,也没有问他有什么事,毕竟江朔自己对他也保留了很多秘密没说。
入夜时分,小舟再次靠上西海岸边,只是眼前滩涂疏阔不见芦苇,更有一处河口,水流淌过卵石河床注入西海。
独孤湘道:“这里不是我们出发的那个海湾啊……”
井真成笑道:“吾知你们要往西去,便将小船之后划到了西边的大河务哈曲河口。这样不但水路短了许多,对你们而言,少走近百里的路途,也省下了不少力气。”
二人均道不错,一齐称谢。
然而井真成告辞摇橹回去之后,独孤湘忽然明白过来了,龙骧马和玉狮子二马还在北边海湾的草坡上呢。
江朔也直拍脑门,道:“该死,居然把马儿给忘了。”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江朔忽然听到一声马儿的欢嘶,仿佛就是自己的龙骧宝马发出的,却听独孤湘道:“朔哥,我好像产生幻觉了,方才似乎听到你的龙骧马在嘶鸣呢……咦,这会儿好像又听到玉狮子的声音。”
江朔道:“这不是你的幻觉,我也听到了。”
二人正疑惑间,已见二马奔腾而至,二人迎上去,果然是自己的两匹坐骑,不禁又惊又喜,独孤湘道:“呀……天下真有心想事成之事么?我刚想着二马要是能自己过来就好了,二马便自己来了!”
却听另一人爽朗大笑道:“世上哪有此等好事,湘儿,是我把马赶过来的。”
独孤湘喜道:“南八,原来是你!”
一名精壮的中年汉子骑着一匹枣红马从河滩边的长草中现身,向江朔叉手道:“少主,这两日你和湘儿去了哪里?我从神威军中出来,走到半途就遇到了你们的坐骑,却遍寻不见你们的足迹。”
独孤湘道:“所以你就赶着马儿到这边来等我们了?”
南霁云道:“我哪敢离开半步啊,我也料想你们是出海了,便一直等在西海之滨。直至今晨从西海上来了一条小舟,舟上下来一名唐军旅帅,和我说你们晚上会来务哈曲河口,让我带二马到此迎候,我正等得焦急呢,你们还真到了。”
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十分诧异,他们从地脉迷宫中走出来时已经是今日近午时分,也就是说今早他们根本还一个唐军都没碰见过,怎么会有什么唐军旅帅告诉南霁云他们的动向?
况且将二人送到务哈曲河口,是井真成临时起意,那唐军怎会提前知晓?
江朔问南霁云道:“南大哥,你遇到的那名唐军旅帅长的什么模样?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么?”
显然他怀疑那人是忽然消失无踪的段俭魏,南霁云却摇头道:“不是,只是中等身材,晨间雾大,我可也没看清他的样貌,只知他胡子拉碴十分粗豪。”
他也察觉出有异,问道:“少主,此人有什么问题吗?”
江朔摇头道:“我们不认得此人,恐怕是乔装改扮的。”
独孤湘也道:“此人一早就知我们能钻出地脉,难道他能掐会算?”
南霁云问其缘故,江朔才将路遇段俭魏,皮逻阁之死,发现江湖盟主故地和盟主金匮,段俭魏中途离开,他和湘儿被封在地下,之后钻入地脉,在六角龙的指引下穿过西海重见天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对南霁云十分信任,除了金匮中文书的内容,其他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南霁云。
南霁云道:“占算之说虚无缥缈,多只是江湖骗术而已,此人能提前叫我到此地候着,恐怕一者昨夜之事他也参与其中,二者井真成也是受他的指示才操舟至此,并非临时起意。”
南霁云到底是老江湖,江朔心中又泛起了那种步步被人算计的感觉,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提线木偶一般的感觉,道:“如此说来,岛上的唐军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要设法回岛去看看吗?”
南霁云想了想,道:“此人应该是友非敌,且听少主所言,西海上唐军守御甚严,我们不经通报贸然返回,反而容易搅乱他们的部署。”
江朔道:“南八所言不错,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去伏俟城找爷爷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