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宫规模颇大,有数百弟子常住宫中,宫中不但有计时的铜壶滴漏,夜间更有弟子专司打更。
古时以戌初一刻为一更,亥时二刻为二更,正交子时为三更,丑时三刻为四更,寅时四刻为五更。磨镜老人安排值夜之人时以强弱搭配,戌时是初掌灯之时,众人尚未休息,因此从二更开始值夜,第一组是磨镜老人和铁筝道元,三更子时是司马青云和诸葛静虚,四更是江朔和叶归真,到五更梆响天色渐明,便不需守夜了。
磨镜老人道二日后就是九教大会,必须好好休息,众人都是武林高手,依言或坐或卧闭目调息,不消片刻就都睡着了。
江朔自顾盘膝坐于榻上,运功调息之时脑海中仍留有一丝清明,丑时三刻梆子远远响起之时,他便自醒了,司马诸葛二人闭目休息之际,叶归真却还在呼呼大睡,丑寅之交正是最好睡的时候,江朔心道叶天师疯疯癫癫,唤醒他也没什么用,不如就让老人家好好休息吧,因此没有唤醒他
此时已是第二日黎明之前了,再过一夜便是九教大会了,而这大会尚有许多谜团未解。此刻夜深人静,天空中星光暗淡,正是至暗时刻,江朔觉得心中也被这黑暗压得烦郁。
九教大会上除了吐蕃人不知还有多少强敌,本想带着睿息长老去西海寻药,此番都被耽搁了,除了光明盐的解药,还有生死未卜的叶清杳,还有……湘儿,不知道她跑去了哪里……她伤了清杳妹子,我该怎么办?真的和她永不相见吗?
江朔发现自己前几日一直高度紧张,从未仔细想过将来之事,此刻夜深人静,这些心事才如潮水般纷至沓来。江朔使劲摇摇脑袋,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忽然他耳中捕捉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这声音极其细微,若是白天嘈杂一定听不见,而此刻正是天地间最静之时,这才捕捉到这声响。
江朔心道:难道是那个神秘人,他立刻闭目凝神,按张果先生所授观炁之法,将吐息降到最缓,神思却如触手般延伸开去,那轻微的声息也似乎被放大了,慢慢充盈到他的耳中。
果然,有人倒挂在屋外房檐之下,此人吐息极其轻微,想必就是那神秘人,江朔知道此人轻功了得,又占了先机,此刻如果起身去追,被他先见到了,马上就走,仍然追赶不上。
这神秘人既然不出手,江朔便也不动,心想他总不能一直挂在那边么,等他一会儿离开,自己便尾随在他后面这,这样明暗之势互换,未必不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如此和那神秘人僵持了约莫两刻时间,终于感到那人轻轻翻身上了屋面,他脚踩瓦片却如风拂过,只发出轻微的莎莎声,若非江朔一开始就闭目凝神,更兼此刻天地间万籁俱寂,江朔是无论如何捕捉不到他的脚步声的。
江朔觉察出神秘人离开了屋面,越过院墙,进入昨天日间那个院子中。江朔忙蹑手蹑脚走出屋子,贴到院墙边,他一旦行动起来,势必要睁开眼睛,又要留意自己的脚步声,对那神秘人脚步的感知自然就弱了,等他移到墙边,在闭目倾听之际已经感觉不到神秘人的脚步声了。
江朔心中着急,飞身轻轻跃过院墙,再看那院子与日间毫无差别,那些被磨镜老人撞开的屋门都还大张着,门枢发出轻轻的吱嘎声。
江朔知道那神秘人一定没有进入屋中,若他出入这些房间,必然会掩上房门,不会任由房门大开着,难道那神秘人又去了别的院子?
江朔再次运用观炁术寻找神秘人的踪迹。然而那人的动静却完全消失了……
江朔心中一凛,难道这神秘人真的是什么精怪?否则怎么能倏忽而来,又凭空消失?这时他忽然觉得腿脚发凉,竟然有极微弱的风从地下吹来,江朔虽不信鬼神之说,此刻身上的汗毛也不禁嗲了起来。
他睁开眼看时,却看到了院子中的那口水井。
江朔想起葛其真通过水井地下的网络,将他们带到崆峒山脚下之事,难道问道宫中的水井下也有隧道互通?
想到此处,江朔飞身跃入水井,这水井不似平凉城中的水井,是正常尺寸的水井,江朔在井中岔开双腿顶住井壁,以双手摸索,井壁上也没有凸起物。
他双手撑着井壁向下缓慢移动,他心想我能这样上下,那神秘人更没有问题,井壁中没有凸起的砖石也不足为怪。
才下降了一半,江朔的右手忽然一空,若非他反应及时,便要坠入井底水中了,却原来的井壁的半腰上有个小隧洞,江朔一缩身钻了进去。
此刻井外一片黑魆魆地,井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江朔索性闭上眼,在这隧洞中摸索起来。
江朔听觉、视觉都不起作用时,观炁术更加敏锐,他能感到隧道中串流的微风,料想这隧道并非死路,他闭着眼睛,顺着微风之息,在隧道中穿行起来,但始终未见一人,也再没察觉到神秘人的任何声响。
江朔在地下乱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有上升气流,知道又到了一处出口,他循着气流果然又到了一处水井的井壁,仍是双手撑着井壁向上攀爬。
出了井口,见这口井却在一处墙角,井口被茅草挡了个严严实实,江朔拨开草丛一看,顿觉此院子颇为熟悉,忽然想到,这不就是自己第一夜所住的别院么?
想来神秘人其实是通过这井出入的,自己却去围墙、屋顶寻找他的踪迹,如何能寻得到,发现了这水井的秘密后,江朔想可能此人的功夫没有那么神鬼莫测,虽仍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却也不至于超出人的想象。
就在这时忽然听远处隐隐传来叶归真的声音:“什么人……好贼子……接老道一掌。”
江朔心道:不好!原来那神秘人是声东击西,故意引他离开大屋,进入井底,再凭借自己熟悉井下隧道,绕道回到大屋意图偷袭。
想到此处,江朔也不再回到井中,径直提气疾纵,回到院内。
却见站在院中的并非叶归真,而是程千里和仆骨怀恩二人,站在外圈的也是二人,二人手中的长刀上呼呼地冒着火焰,正绕着程千里和仆骨怀恩不断游走,间或上前抢攻。
程千里和仆骨怀恩手中各自挥舞长斧和钩镰,凭借武器的长度,将持火焰刀的二人挡在外圈不得近身,群豪早已被惊醒,各持兵刃站在廊下,叶归真则双手抱膝坐在阶上,笑嘻嘻地看着四人捉对厮杀。
想必是他故意大声呼喊,叫醒了众人,自己却未出手。
江朔见来者并非神秘人,却也是老熟人,飞身落到院中,朗声道:“崔右使,田左使,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啊?”
来人正是摩尼教光明左右使,崔乾佑、田乾真,二人见是江朔心中都是一凛,各舞一个刀花,脱开战斗,退到一隅。
崔乾佑率先叉手道:“嘿嘿,江少主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追到崆峒山来了。”
江朔知道此二人的斤两,见了这两位“老朋友”,竟然觉得有些放松,也叉手道:“我可没这闲功夫来追你们,此番是听说飞鸿子召集九教大会,特来共襄盛举。”
田乾真瞪大眼睛道:“咦……江少主,你也是九教之一?我可不知你是何门何派?”
江朔道:“我的功夫出自茅山,自然是道教。”
崔乾佑心道:这江朔武功极高,他来添乱,飞鸿子和大慕阇可又要头疼了。但他知道此番来的外域高手众多,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和江朔交手,说起话来也甚轻松。
崔乾佑道:“江少主,我弟兄二人今日可不是来打架的,只是这两位郎君出手便打,我二人不及出声便打了起来。”
其实崔乾佑不认得程千里和仆骨怀恩,见二人身的魁梧,又是行伍之人的打扮,只道是两个莽汉,想占个便宜,趁机立威,这才不通名姓,与二人径直打了起来。
不想程千里和仆骨怀恩二人不但武艺精熟,两把长柄武器配合又极其默契,甫一交手,崔乾佑就险些因为轻敌而吃了大亏,幸好田乾真和他亦配合多年,从旁出手,这才帮他解围。
之后四人有来有回打了十数合,谁都奈何不了谁,若非江朔前来喊破,崔乾佑还不知道怎么收场才好。
程千里和仆骨怀恩颇也已收手,他们此前颇为忌惮魔教的光明盐,因此不敢抢攻,只是借助武器长度的优势,远远与光明二使相持。
程千里嘿嘿冷笑道:“姓崔的,你倒会倒打一耙。不是你们先动的手么?”
磨镜老人道:“好啦,斗口无意……二位光明使一早前来,总不是为了斗口吧?所为何来,还请明示?”
崔乾佑亦不认得磨镜老人和叶归真,但见崆峒三圣对他二人毕恭毕敬,磨镜老人开口说话,俨然一副带头大哥的模样,料想是他们定是中原武林耆老前辈,这原也不奇怪,就算做了万全的准备,总也不可能把整个中原武林一网打尽。
于是他稳住心神,叉手道:“前辈,我们是来告知,斗极峰上的会场已然建成,一日后午时三刻,大慕阇在峰上恭迎中原三教各位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