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安毅立即乘车过渡一路向南疾驰。下午四点才来到距离叙府直线距离仅有二十一公里的香炉山。
车至山脚,已经无路可走,新修的六米宽泥沙路延伸到山下的村庄为止,安毅打开车门,就听到上方两百余米的山腰背后传来一阵密集的爆炸声,激起的硝烟与土石冲天而起,搅动薄雾隐约可见,显然是奋战在青龙谷大型水库工地上的川南警备部队第五师工兵营的杰作。
正值初冬的香炉山,正好是多雾季节,茫茫雾霭孕育着漫山红叶。香炉山的雾优柔如纱,飘飘渺渺,涓涓的气流卷着白雾就在山峦之间弥漫开了,带着凉意也存蕴着曼妙风韵。远眺淹没在浓雾中的山峰,宛若是含情脉脉的少女,近观山巅峭壁上,藤条枝蔓盘根错节无从分辨,虬龙古枝难以形容,烟雾缭绕变幻莫测。传说香炉山的雾与别处不同,香炉山的雾有灵性,溶化进峻伟的香炉山那奇秀旷世的空蒙山色之中。
安毅谢绝了骑马走一段平缓山路的建议,将带来的一瓦罐三十多斤米酒放进背篓。飞快地背了起来,从车上跳下的小昆明犬“汪汪”叫唤两声,安毅高兴之下一把抱起小狗装进背篓,与或扛或背着大量食物和烟酒的百余弟兄一起,大步跟在警备司令杨斌和副司令邓斌等人身后登上高山。
茫茫白雾,稍远些便看不清了,安毅只能和大家一样,顺着蜿蜒山道一路摸爬上去,满山的古树间,野草花枝嫩竹均在薄雾笼罩之下,安毅的鬓角眉梢衣裤鞋面,甚至于整个人的身体,仿佛都有了雾的痕迹,远处顶端的观景台,在山风吹拂下的云雾间隙,时隐时现。
好不容易穿过一片雾区,安毅站到山腰,转身望去,只见延绵群峰翘然昂首于云海之间,满山满谷乳白色的雾气翻卷涌动。
稍歇一会儿大家继续上路,穿过一片茂盛密林,拐过九条弯道,弥漫着悠悠的黄昏雾霭再次出现在眼前。
顺着阵阵嘹亮号子喊起的方向,安毅凝神望了过去,只见山谷中数千军民或是赤身抡锤,或是用木杠抬起硕大的石头,已经建起十数米高、八十余米长的宽阔堤坝上。到处是劳动的人们,一面面猎猎飘扬的旗帜插满了山谷,旗帜上隐约看到代表警备部队各连和工程兵团各连队的番号。
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安毅和弟兄们均被眼前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所感动,来不及驻足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水和雾水,就加快步伐,顺着开凿出的山道逶迤而下。
“我的天呐!竟然是安司令来了……”
“老长官…….”
“师座……”
“夏大哥,老大来了——”
官兵们看到从山腰小道下来的安毅等人,惊喜得连声叫喊起来。
正在堤坝上方与工程兵团两位工程师、四位白俄建筑师一起预算工期的夏俭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听得清楚明白后立刻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地告了个歉,转过身跑向弟兄们叫喊的方向,冲到背着背篓大汗淋漓的安毅面前,激动万分地望向安毅。
听到身边杨斌等人的笑声,夏俭连忙上前托住安毅的背篓,略一用力便取下放到地上,头也不抬就大声埋怨杨斌和邓斌:
“老杨、邓老弟,你们怎么能让老大背这么重的背篓?他内伤尚未痊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真是的……还有你,老沈,别以为你背着个大背篓我就不说你。还有你,小九,真他奶奶的不像话……”
安毅一把抓过夏俭的手,心疼地轻抚上面的道道豁口,看到另一只没了半个手掌的手也一样都是血泡,摇摇头难过地低声责备:
“你身为中将副司令,怎么能这样?指挥官就应该干指挥官的事,难道你认为自己比麾下弟兄更能胜任这些重体力活?本末倒置,太不像话了!”
夏俭咧嘴一笑:“你这个全军参谋次长不也一样背背篓?哈哈……哟!我闻到酒香了,还有卤肘子吧?啧啧!还是老大了解我啊,来视察还不忘记带些酒来……咦?哪儿来的小狗?看起来挺不错,比咱们军犬基地的那些小狗都漂亮!”
沈凤道接过夏俭副官手里的大衣,披到夏俭肌肉隆起的身上:“刚送来两天,益公知道司令喜欢昆明犬,就在下关弄到两只据说是千里挑一的小狗崽子经航空托运过来,司令留下只小母狗,这只公的特意背来送给你,别看它现在个儿小,用不了几个月就是只雄健的大狗了。”
夏俭高兴地蹲下身子,轻轻抱住小狗,小狗竟然不认生,亲热地舔舐夏俭受伤裂开的伤口,舔了几下就抬起头,对着夏俭“呜鸣”叫唤几声,似乎与夏俭挺投缘。
夏俭眉开眼笑地说道:“好有灵性的小东西!我得好好养着它,等下个月老婆把儿子带过来就送给我儿子做个伴,他肯定会高兴坏的!对了,老丁,回头你帮我弄本训狗的教材。我要好好调教调教,说不定今后就是我家的一个宝呢,呵呵!”
“行啊,不管是你自己调教,还是我派军犬基地的训练师手把手教你儿子,都可以!”丁志诚一口答允满脸是笑,众弟兄也都绽开了笑颜。
夏俭领着安毅等人走上人群涌动的堤坝,高声向麾下弟兄和乡亲们说安司令今天刚到叙府就来工地看望大家了,数千军民齐声欢呼,无比感动,安毅四处挥手致意,大声问候致谢,最后走到几位中外工程师面前礼貌敬礼,随即亲切握手,聚在一起交谈了好一会儿。
安毅询问几名白俄工程师习不习惯,有何要求?几位严谨的白俄专家连声致谢,说自己的数万同胞都获得了湘西、川南驻军和政府的良好接待及生活资助,生活无忧,慢慢都有了满意的工作,除了语言交流仍然存在问题之外,其他各方面都非常令人满意,特别是技术人员在住房、家人安置以及薪金方面受到的优厚待遇、获得的信任和尊严,令白俄同胞深为感动。大家都愿意拿出全部知识和热情,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川南建设中来。
安毅高兴地勉励一番,接着询问青龙谷水库的修建情况,建设兵团的上校工程师吴宝盛介绍道:
“工期进行到现在,已经完成计划的五分之三,在明年春汛到来之前定能建好,每日均有五千人以上参与建设,周边十四个村的乡亲们轮流上来参与建设,进度很快。
青龙水库设计蓄水量在六百五十万立方米,得益于两边坚固陡峭的厚实山体形成的天然库壁,我们只需在谷口处筑起一道可调节水量的大坝即可。再顺着百年来山洪暴发冲出的沟壑修建引水干渠,再由每个村分别修建引水渠道,很快就能完成这一重大工程。
建成之后,周边十六个村的乡亲们再也不用在雷雨季节遭遇山洪灾害,枯水季节四处找水,超过十三万亩的旱地将能够种植水稻和麦子,几百年来因为水源而代代发生的村与村之间的械斗将会不复存在。
此外,众多乱石凹地、洼地稍加修建,就成了很好的鱼塘,周边一百八十平方公里地区民众的生活水平将会提高数倍,一年两季粮食种植就不再是梦想了。”
“好、很好!你们要记得提出个要求:百年大计,质量为先!这不单只是口号,也是原则,一定要严格把握工程质量,不敢说造福子孙多少代,至少要保证百年不出问题!”
安毅谆谆叮嘱,细细一想又低声询问夏俭:“从开工到现在,伤亡情况如何?”
“炸山塌方牺牲了七名工程兵弟兄,其他事故牺牲四名工兵弟兄,还有上万乡亲没日没夜的干,我们劝都劝不回去,结果活活累死了十二人。不过你放心,全都按照咱们军中抚恤标准,给每一个牺牲的弟兄和乡亲都发放了抚恤金,乡亲们感动得不行,开始谁也不愿意收下这钱,结果动员了很久才收下,川南的乡亲们好啊!”夏俭微微叹息。
安毅非常感动,想了想对夏俭和吴宝盛等人叮嘱道:“水库建成之后,在显眼的位置建一座纪念碑,把工程的过程和牺牲的军民都刻在上面,咱们不能忘了他们。”
“明白!属下几个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工地上太忙了没时间回去请示报告,夏副司令已经同意了,他来这儿十多天,天天吃住干活都与军民待在一起,对士气的鼓舞作用很大。工程进度无形中也加快了很多。”吴宝盛回答。
安毅欣慰地连连点头,再说了一会儿话看看天色渐暗,当下拉着夏俭的手,走到没人的山岗上,掏出香烟,给夏俭点上一支,这才低声说道:
“让你担任川南警备部队副司令,实在委屈你了。我知道你的性子,虽然说干活训练一向都不要命,但这么折磨自己的次数却不多。说来听听吧,你要是不愿意干这个副司令,稍晚些时候我调你到二十四军担任教导师师长,你意下如何?”
夏俭愣了一下,猛吸几口烟,长叹一声:“老大,说实话我心里非常难受,好端端的一个南昌地区,从满目衰败的几万人小县城发展到数十万人的大城市,咱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多少弟兄的性命?可是一下子说没就没了,我想不通啊!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憋着,从当初离开主力师到老南昌组建二线部队,刚刚经受考验有了点起色,就被人谋算了,我一直忍着,知道你不容易,要顾全大局,可是我这心里不是个滋味啊……先别说升官晋衔,虽然我也在意这些,但相对于咱们创下的基业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老大,今天既然你问我了,我也问你一句:你究竟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啊?不行咱们就拉起队伍**娘的,总比处处受制于人好,咱们不能再忍下去了……”
安毅一把搂住虎目含泪的夏俭:“我发誓,再也不会给任何人谋算咱们的机会了,这么些年来,老子一直像个孙子似的活着,从今往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要是谁敢再来算计咱们,哪怕这个人是蒋总司令,老子也要和他撕破脸!
相信我,我说到做到,这么多年来,我没发过几次誓言,这你是知道的,今天我在你面前发下重誓:绝不再让我的亲人、我的弟兄流下委屈的眼泪,谁再敢侵犯咱们的利益,必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老大……我就等你这句话啊,有这句话,再苦再累,我夏俭也无怨无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