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琦惑然了,暗道:“如是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如何能把那打斗呼喝之声传出室外呢?他们如若听到我的声音,就该打开铁门才是。”
只听室中那呼叫之声,愈来愈是尖厉,听得人惊心动魄。
上官琦心中大急,一阵拳脚踢打那铁门之上。
只听砰然一声,一把铁钥,突然由门上跌了下来。
原来,他一阵乱打,无意中击中了铁门上的锁钥开关,震落铁钥。
上官琦捡起铁钥,立时镇静下来,他心知此刻必须细心查看,才能找钥孔,开启这座铁门。
他静下心神,耐心在寻找,足足费去了一顿饭工夫之久,才算触到那控制机关的枢纽,呀然一声,铁门大开。
只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了过来。
凝目望去,不禁一呆。
上官琦虽然是胆子奇大,但看到此等惨忍凄凉的情形,也不禁为之一呆。
只见房中血污狼籍,七八个蓬首垢面的楼衣人,正自分食着伤亡的同伴。
原来,这些人久日未进粒米滴水,饥饿难当,因而自相残杀起来;谁先伤亡,就把他尸体分了食用。
这等生食人肉之事,上官琦还是初见,呆在门已半晌才长叹一声,道:“你们此刻已然恢复了自主,铁门已开,各自逃命去吧!”
那些蓬首垢面的楼衣人,有不少转过脸来,望了上官琦一眼,默然不言。
上官琦只觉那室中血腥和腐尸气息,中人欲呕,不愿进去。看那些人对自己的话,竟是听而不闻,不禁大怒,厉声喝道:“你们听到没有?如是不愿离开,在下可要关闭铁门了。”
那些蓬首垢面人,似是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一般,回头望了他一眼,仍是我行我素。
上官琦心中怒道:“好!你们既是不愿出来,那就留在室中好了。”
正待带上铁门自去,突然发现了那蓬首人似是都被一道黑索系住,心中大悟,暗道:“滚龙王手下之人,不是被药物迷乱神志,供他驱使,就是被一种惨酷的办法制住,我岂能和他们一般见识?”
仔细看去,只见一条黑索,由那些蓬首人琵琶骨穿过,心中暗暗一叹,道:“这些人不知关在这黑屋中多少时光了。”
上官琦运气闭住呼吸,走人室中,想把那黑索斩断。
但他失望了。
那黑索不知是何物作成,紧牢无比。上官琦用尽了全身气力,都无法弄断黑索。
突然间,响起一声怪号,一个蓬首人突然向他扑了过来。
一声群应,数十个楼衣人一齐扑了过来。
上官琦骤遭突袭,大吃一惊,挥手拍出一掌。
只听两声惨叫,两个首当其冲的蓬首人,竟被上官琦一掌活活震毙。
原来,这些蓬首人被囚于此,年月甚久,最近又甚久未进饮食,纵然是身负绝世武功之人,也是受不起这等折磨,早已丧失了大部武功,如何能挡得上官琦的这沉重一击?
上官琦眼看一掌伤了两人,第二掌去势一缓。
就这一缓工夫,已有三四个蓬首人,挨近身侧,四五只枯瘦有如乌爪的手,分由不同的方向抓了过来。
左侧一人,距离最近,索性张开大嘴,咬了过去。
情势迫急,已不容上官琦稍作考虑,双手一挥,两掌一齐拍出。
只听一阵噗噗通通之声,四五个蓬首人一齐栽倒地上。
上官琦退出黑屋,长叹一声,转身行去。
心中暗暗忖道:“我只不过是看了两个地方,那已经惊心动魄,欧阳统要在这室中住上数年之久,真不知要遇上多奇怪的事。如若这是惩罚,这惩罚实也够重的了。”
这时,天色已逐渐地黑了下来。
上官琦找了一个空敞的草地,坐了下来,闭目运气调息。
滚龙王府多的是亭台楼阁,但上官琦觉出每一座屋中都可能隐藏有人,想到这草地宽敞,如是有人要谋算我,必得走近我身侧才行。
夜幕低垂,天色完全地黑了下来。
上官琦心中有事,又要凝神戒备,竟是难以人定。
大约是初更过后,二更不到时分,西北方那座屋宇中出现了一丝灯光。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难道这里还真有好人安居不成?”忖量之间,突闻得两声尖叫传了过来,那灯光却一闪而熄。
似是在夜暗中有人向那执灯人扑了过去。
上官琦霍然站了起来,暗中一提真气,缓步向前行去。
夜色幽暗,视界不清,上官琦只凭着记忆,认定方向,向前行去。
转过了一处屋角,突闻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传入耳际。
转眼望去,只见两个青衣大汉,各以双手抓住一个人的手臂,不停扭折。上官琦心中暗道:“大约这两人饿得慌了,准备扭一条手臂下来食用。”
走上前去,双掌齐出,击中两人后背。
只听那手臂被抓之人,长叹一声,道:“上官兄。”
上官琦心想那被扭之人,定然也是这滚龙王府被囚的人,只觉他处境危险,才出手相救,连看也未仔细看过此人一眼。
只听那呼叫之人口音又十分熟悉,仔细一看,赶忙抱拳一礼,道:“欧阳帮主。”
原来那手臂被扭之人,竟然是欧阳统。
欧阳统伏下身去,仔细看了那两个黑衣大汉,道:“他们服了滚龙王的药物,神志早已混乱,又经久日未食,体能早失,你这一掌,已把他们活活击毙了。”
上官琦道:“死了么?我只轻轻击出掌势啊!”
欧阳统道:“死了,他们早已是油尽灯干之人,如何能挡受一击?在你只不过是轻挥掌势,他们却是如受重击了。”
上官琦只觉这位叱咤风云、领导穷家帮的帮主,完全变了,变得无比的仁慈,无比的善良。
欧阳统轻轻叹息一声,接道:“上官兄,为何会跑人此地来?”
上官琦道:“特来探望帮主。”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此地工作繁重,我也无暇奉陪,上官兄还是早些请回吧!”伸手捡起地上的灯笼,举步欲去。
上官琦道:“帮主留步。”
欧阳统道:“我早已弃了帮主之位,上官兄如不嫌弃,那就和在下兄弟相称。”
上官琦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欧阳兄一个人在此,太过孤寂,在下想留此相伴,不知欧阳兄意下如何?”
欧阳统沉吟了一阵,道:“听在下良言相劝,上官兄还是离去的好。”
上官琦笑道:“为什么?”
欧阳统道:“在这广大的滚龙王府之中,到处都是中毒被囚之人,在下虽然尽我全力施救,但也无法在很短时间中救得那样多人,再过一些时间,难免要有大批的死亡。”
上官琦接道:“欧阳兄既然不怕,兄弟还怕什么?”
欧阳统道:“这不是怕与不怕的事,而是若干时日之后,那腐尸气息,实非一个人能够抗受得了。”
上官琦心中一,动,暗道:“这话倒是不错。如这王府中人死去大半,那股腐尸之气,决非一个人所能抗受。”心中念转,口中却问道:“欧阳兄就不怕么?”
欧阳统道:“唐先生要我来此赎罪,早已算定,是以在那药书之中,留下一粒丹丸,可以避腐尸的臭气。”
上官琦暗道:“我那义兄,无所不能,也许此言不假。”
只听欧阳统接道:“那丹丸只有一粒,就是唐先生要我一人留此。上官兄的盛情,欧阳统心领了。”言罢,抱拳一揖。
上官琦急急还了一礼,道:“兄弟告辞就是,如何能当得欧阳兄这般大礼?”
欧阳统道:“恕我不送了。唉!和你谈论这多时间,只怕要多误两条性命。”转身向前行去。
上官琦望着欧阳统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过去他统率穷家帮,威震江湖,杀人无数,此刻却是这般可惜人的性命。”
只见那欧阳统快步而去,连头也未回过一次。
上官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气贯丹田,高声说道:“欧阳兄,三年之后,穷家帮和无数武林豪客,都要到此地来,迎你出去,那时,吾兄你仁心仁术,必将传扬江湖之上。”
遥闻欧阳统相应之声,道:“在下只求心安理得,并无扬名之心。”声音逐渐远去,断不可闻。
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滚龙王府。
大乱初平,江湖上暂时呈现出一片宁静。
上官琦游荡了十余日后,突然想到,自己如在江湖之上行走,难免要被穷家帮中人物发觉。这穷家帮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如是被他们盯上了,只怕是不易摆脱,那时,关三胜等穷家帮中高手,整日里追着向我要人,岂不是一件大大麻烦的事?何不借此机会,找一处清静所在住下,顺便也可把恩师传授的箫声练习。待三年之后,欧阳统限期届满之日,再到那滚龙王府中,迎他出来。穷家帮见到欧阳统一回,自然再不会麻烦到我了。
念转志决,遁迹深山,终日游玩在人迹罕至之处,练习恩师传下的箫声。
有一日,上官琦遇上两只猛虎,恶斗于山谷。二虎虽然是都受了很重的伤,但仍然不肯罢休,心中忽生不忍之感,取出铜箫,吹奏起来。
果然,那慈和的箫声,竟有着不可思议的噬力。二虎闻得箫声,竟忽然罢斗和好而去。
上官畸惊喜到箫声有成,一缕献世息争之心,油然而生。
救世救人的伟大抱负,排除了他心中的情欲烦恼,忧郁的胸怀也陡然间开朗起来。
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松涛流泉,春去冬来,转眼间己满三年的限届。
上官琦这些时日中,无牵无挂,唯一记忆难忘的,就是那欧阳统开关限期。默算时限快到,立时动身赶往那滚龙王府中去。
这日中午时分,上官琦已赶到滚龙王府。
他在那深山大泽之中,游荡数年之久,鬓发未理,衣服未换,看上去,有如一个叫化子模样。
只见那昔。日号令江湖的滚龙王府,目下已变成了另一个天地:杂草遍地,巨宅阴森。两扇紧闭的王府大门上,不知何人书写了“内有腐毒,不可妄人”八个大字。
上官琦在大门前途巡,正待进入府中瞧瞧,瞥见两个身着月白袈裟的老僧并肩联袂而来,赶忙躲人大门旁边的一丛枯草之中。
只见二僧行近大门前面,望了望门上的字迹,停下身子。
上官琦隐身在草丛中,看得清楚,来人正是少林寺僧铁木和凡木两位大师。
但闻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字很像是欧阳统的笔迹。”
凡木大师道:“其人素来不说谎言,他既是留字说明不能进,想必是不能进了。”
铁木大师道:“看他留字墨迹,不会超过三日时间,故人无恙,咱们进不进去,那也无关紧要了。”
凡木大师道:“好!咱们就在此地打坐,等候他出来就是。”
两人果然就在大门旁侧,找了一块平坦之地,盘膝坐了下来。相距上官琦,只不过两三丈远。
上官琦暗暗忖道:“要糟!这两人距我如此之近,我只要一动,两人必然警觉。”
但闻凡木叹息一声,道:“穷家帮中人,不知是否已知欧阳统这三年来竟住在滚龙王府之中?”
铁木道:“那连雪娇不会泄露,唯一可能走漏消息的,就是那上官琦了。”
凡木道:“如果那穷家帮中弟子,知道他们遍寻不着的帮主竟然隐居在滚龙王府之中,定然会寻上此地,但见此地一切这般平静,想那穷家帮中弟子定是不曾知得。”
两人说话之间,突闻一声长啸,传了过来。啸声嚎亮,清越入霄。
上官琦只听长啸之声,已知是袁孝到来。
凝目望去,只见正东方遥现一点黑影,疾如流星而来,片刻工夫。已到了二僧停身之处。
上官琦只瞧得微微一怔,暗道:“袁兄弟怎的一人来此,何以不见连雪娇和他同来?”
但见铁木、凡木齐齐站起身来,对袁孝合掌一礼,道:“袁大侠好。”
袁孝抱拳一揖,道:“不敢,不敢,两位老禅师好。”
这几年上官琦隐迹于深山大泽之中,不知江湖上那袁孝因处理了两场江湖上仇杀纷争,半日间独败江湖上二十四友,声名大噪,正是誉满江湖的一代大侠了。
铁木目光转动,四下望了一阵,道:“袁大侠一人来的么?”
袁孝道:“内人去通知穷家帮中人了,想必就要赶到。”
凡木道:“原来如此。”
袁孝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两位老禅师可曾看到过我上官大哥么?”
凡木摇摇头,道:“上官大侠西域归来,行踪一现唐先生安息之地,此后,就如投海沙石一般,江湖上再也未听过他的消息。”
袁孝黯然说道:“找得我好苦啊!这一年来,我日夜未曾停过,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名山胜水,始终找不到他的行踪。”
铁木道:“据老衲想来,那上官大侠定然会于今日赶来此地。”
袁孝道:“但愿如此,就好了。”
谈话之间,突然乐声悠扬,传了过来。
凡木大师道:“奇怪呀!哪来的弦管之声?”
袁孝转眼望去,只见一队行列整齐的人群行了过来,那弦管之声就是从那整齐的人群中传出。
袁孝目光锐利,那人群虽然还很远,已然看清那是穷家帮的人,当下说道:“是穷家帮的人。”
铁木大师道:“连姑娘也来了么?”
袁孝又凝目瞧了一阵,道:“没有瞧见她。”
原来那袁孝天生异禀,目力过人,铁木、凡木等虽有数十年的功力,目光也是难以及他。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看将起来,今日已然无法离开了,这般躲躲藏藏,亦非善策,倒不如现出身来算了。”当下俏然移动身躯,离开草丛,盘膝而坐。
袁孝耳目灵敏,常人难及,闻得草动之声,立时转目望去。
但此刻上官琦衣服褴褛,须发交结,早已形象大变,袁孝望了一眼,竟是认他不出。
上官琦凝目望去,动也不动一下,生恐被袁孝发觉。
这当儿,突闻一阵马嘶传来,近西方十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而来。
袁孝一皱眉头,道:“这是什么人,不像中原人物。”
上官琦转目望去,只见当先一匹马上,坐的青萍公主,在她身后紧随着十个骑马执矛的武士,不禁心中一动,随手抓起一把灰尘,涂在脸上。
马行如飞,片刻间已到了滚龙王府前面。
那当先马上的一位青衣少女,一跃而下,目光流动,四下搜望。
袁孝望了那青衣少女一阵,大步迎了上去道:“青萍公主。”
青萍公主轻轻叹一声,道:“你是袁兄弟。”
袁孝道:“不错啊!我是袁孝。”语声微微一顿,又道:“我那上官大哥来了么?”
青萍公主呆了一呆,道:“我正要问你,他送我到大漠,就悄然转了回来,迄今没有消息。唉!我带人到中原找他,辗转千里,费时半年,仍是没有一点消息。前日遇到连姑娘,她要我今日到此地来找他。”
袁孝望了她身后的骑马武士道:“这些人都是你的族人?”
青萍公主回顾了那些骑马武士一眼,咕哩咕嗜他说了几句,那些骑马武士突然带转马头而去。
这时,关三胜带着穷家帮中弟子也已赶到。
数十个穷家帮中弟子,手中带着弦管。
关三胜独臂当胸,低声说道:“袁大侠。”
袁孝道:“不敢当。”
关三胜道:“令夫人要我转告袁大侠,她有点事情耽误,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赶到。”
袁孝微微一笑,道:“不要紧。”
关三胜又和铁木、凡木等见过礼,带着穷家帮的弟子席地而坐。
又等了片刻工夫,连雪娇也赶了来。
穷家帮中弟子对她敬重无比,见她过来,一个个起身见礼。
太阳将沉西山,晚霞灿烂。
铁木大师道:“连姑娘,欧阳帮主要几时才能出来?”
连雪娇道:“时刻已经到了,咱们可以叫他了。”言罢,仰天一声长啸。
关三胜举手一挥,道:“奏起乐声。”霎时乐声大作。
大约过有一盏热茶工夫,那紧闭的大门突然大开。
欧阳统缓步而出,在他身后,紧随着一长行衣着年岁均不相同的人物。
关三胜迎了上去,道:“见过帮主。”
欧阳统微微一笑,道:“不用叫我帮主了。”
关三胜道:“帮主恩德广被,帮中弟子无不怀念。”
欧阳统回顾了身后的那随行之人一眼,道:“这些人都还无法离得开我。唉!这帮主之位,偏劳关兄代理了。”信步退了回去,关上木门。
他这几句话,说得虽然平淡,但却大义凛然,群豪竞都觉无法出言劝他。
两扇木门,重又关上,门里门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上官琦悄然站起身来,转身而去,他这清风明月般的胸怀,更坚定了他箫声救世的意志。
袁孝突然回转顾了铁木、凡木一眼,道:“我上官大哥怎的没来?”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道:“他来过又去了。”
袁孝道:“在哪里?”
连雪娇指着上官琦的背影,道:“就是那个人。”
上官琦突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身后传来青萍公主的尖叫声和袁孝呼叫大哥的声音。
可是上官琦去如飘风,置之不理。
连雪娇轻轻叹息一声,目光转注到青萍公主的身上,道:“妹妹,我陪你去追他。”牵着青萍,联袂飞起,消失在夜暗中。
袁孝喃喃自语道:“不错!不错!连姑娘应是大哥的。”缓步独自而去。
此后江湖上,经常传出一种慈和的箫声,凡是有纷争的地方,那箫声就及时而到,凶残的搏斗常为那慈和的箫声阻止。
武林的搏斗息止了。
那箫声转到名山大泽去,高山流水问常闻那慈和的箫声传出,世人无以名之,称它为“无名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