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相顾无言
这是我连月来第一次踏出坤宁宫,到了承乾宫,乌云珠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她竟比我还要憔悴,双眼红肿而无神,我也不多说,叫人将四阿哥送至她面前,她的眼睛猛的一亮,连忙将四阿哥拥入怀中,大概是抱得紧了,四阿哥清亮的一声啼哭,乌云珠毫不急躁地轻哄着怀中的孩子,看她那一副找回主心骨的模样,我放心地走出门口,却正撞上闻讯赶来的顺治,他将我拉进屋里,朝着乌云珠道:“皇贵妃,快将荣亲王交给皇后。”
乌云珠惊恐地看着顺治,双以哀求的目光望着我,我将手自他手里抽出,淡淡地道:“我要别人的孩子做什么?你将四阿哥给了我,他的母亲便也失去了孩子。”
顺治一愣,接着连连点头,“好,不要,我们自己生,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我轻轻摇头,“我们……就这样吧,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皇后,回到我入宫时那样。”顺治脸色一变,抓住我的胳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我乃是摇头,“无所谓原不原谅,只是过累了这样的生活罢。”他心疼地望着我,缓缓点头道:“好,我们回到从前,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叹息一声,“我要你像以前一样,在朝上勤政爱民,在后宫雨露均沾,做一个合格的皇帝,不要再想我,将我从你的记忆里剔除,让历史重归正轨。”听了我的话。顺治恍遭雷击,“你……让我忘了你?”
我点点头,“我本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以后好好对待你身边的人,我,你就只当成一个过客罢。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就把我送出宫去,或者干脆……”“不!”他低吼道:“我绝不让你出宫。”我无声地看着他。他抓住我的手已有些颤抖,“这些就是你期望的?”我轻轻闭目。点了点头。“好,”他声音低哑地道:“我会照你说的。”
不知怎地,听他这么说我的眼眶竟有些热,不应该这样的。我转过头,快步离去。“我还能去看你么?”他的声音让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不要……常来罢。”
出了承乾宫,我直朝慈宁宫走去,太后,她一定等了我很久罢。“你已做了决定?”听太后这样问,我淡淡地一笑,“我似乎早应该听您的话。”太后摇摇头,“有些事,不到最后是不会舍得放弃的。”“您呢?也放弃了么?”太后望着我,“我早已放弃了。”我笑道:“您可不是一个懂得放弃的人。”太后眼中滑过一丝语种疲惫,“人终是不能胜天的。”我轻叹,“您后悔过么?若是当初狠下心肠,也许现在的结局会有所不同罢。”
太后脸上闪过一抺异样,我笑笑,“不知道太后有没有听过‘冬迎春’这种东西。”太后脸皮疾变,我接着道:“这么长时间,一直有个问题在我心头始终不能解开,当年的容嫔……她真的有这种心智,去做那种假传懿旨诅咒皇后,嫁祸妃嫔的事么?可是她身边婢女的自尽却不得不让人相信,毕竟就算是买通了婢女,她又怎肯自绝当场?这些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直到我碰到一个喜欢研究古怪药材的朋友,我才将这些事情想了个通透。”
太后默默不语,我缓缓地道:“‘冬迎春’这种药物极为罕见,只在隆冬发芽,无花,但清香,可解‘噬心’之毒。噬心本是一种巨毒,但它原来却不叫噬心,名为‘三日醉’,是由两种药物混合而成,百足草和线连天。这两种药物本身无毒,只有合用才有毒放。百足草晒干后研制成粉,无异味,不易让人发现,而线连天却有很浓重的味道,如果二者混合,毒性立发,必会使中毒之人察觉,不过好在线连天在经过炒制后还有另一个名字,却敌茶。”
太后的脸色已开始发白,我深吸一口气,“那年冬天,我随太后出宫,太后故意将玉簪,传回宫中令绣娘在我寿辰之上陷害董鄂氏,百足草早已在宫外时便偷偷下到我的饭食之中,所以只要在寿辰之前让我饮下线连天,便可大功告成,皇后被人诅咒至死,皇上盛怒之下必会不问原由杀了董鄂氏,此时太后再设法将嫌疑引到容嫔身上,皇上得知杀错了人,定然严惩容嫔及她的部族,此时太后的娘家就可以捡个天大的便宜,名正言顺地成为科尔沁最大的旗主,此计既除去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冒牌皇后,又可除去董鄂氏,更可以使科尔沁更加归于统一,真是一箭三雕。”
太后慢慢地踱到窗前,良久叹道:“不错,你猜得分毫不差。你若恨,便恨吧。”我摇摇头,“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皇上那时与我……亲密有加,定使太后很担心吧,如果那时我身怀有孕,甚至产下阿哥,皇上说不定会立刻将他封为太子,大清朝的太子,如果我真的荣惠当然没有问题,可偏偏我不是,我是个来历不明的人物,若让我的儿子成为太子,会让太后更加不安吧。所以太后在出宫之前便定下此计,只是后来苦尘大师将‘冬迎春’簪到我头上,太后才因此改了主意罢?”
太后长叹一声:“不错,如若那天没有你与苦尘一番对话,你现在,早已是先皇后了吧。”我点点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那冬迎春是加到了给我喝的却敌茶中么?为何我还会出现那种麻痹的感觉?”
太后苦笑一下,“苦是冬迎春的份量不足,中毒之人确会出现一些症状的,如不及时服用解药。仍是一命呜呼罢。”“那真正的解药就是后来萨满送来的圣水?”太后点点头,我又惑道:“可是后来……我明明又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你也说是类似,”太后回过头来。“那萨满是一位精通穴位的高手,他只需在你足底一按,你便会出现那样的症状。”我恍然大悟道:“那也是迫使皇上讯速处决董鄂氏而使的抬术了?”“不错,只是,却又跑出来一个贞嫔。让我不得不打乱全盘计划。”
我摇头道:“打乱计划的不是贞嫔,而是您自己。正因为我没死。所以皇上才会渐渐冷静下来,才没有立时处死董鄂氏。不过,三利而得其一,太后也算是取得胜利了。”太后长叹一声。“这便是上天的高明之处,让你觉得已经跳出了他的掌控。殊不知却仍在他的掌中。”“还是那句话,您后悔么?”“已经做了的事,就永远不要后悔。”太后神情坚定,“其实通过这次的事,我也想得明白,董鄂氏肯为皇上牺牲性命,我又何必苦苦相逼,一切,就顺应天意罢。”我点点头,“理应如此。”
“还有……三年?”太后的声音沧凉至极,我心酸地点点头,三年后,他会出家?还是……会死?“是福全还是玄烨?”太后目光咄咄地看着我。“是……玄烨。”
太后轻轻闭上眼睛,我轻叹一声,退出门去,太后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答应我,在那天到来之前,留在宫里,别让他到最后……还那么伤心。”陪他走到最后……吗?
自那天起,太后将玄烨接去慈宁宫抚养,这一举动使得众人投在荣亲王身上的目光又转移到玄烨身上,皇贵妃重新拥有儿子后整日深居简出,后宫诸事仍是由贵妃佟佳氏负责,宫中一切好似又恢复了正常,顺治整日勤于国事,对后宫的点召尽量均衡,与太后的关系也似有好转,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只是再没有来过坤宁宫,所有的一切,真的好像回到三年前,我刚刚来到这个朝代的时候。
玄烨过来看我,没有佟妃跟着,只他一人,他沉默了很多,我知道那是对我的歉意,他说当他得知我怀了孩子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会夺了他的未来,但是现在,我却向太后说出了他会继位的事实。
“你曾有过捷径,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为了你的母亲。”他仰头望着我,“人生不仅是只有权势。”我轻笑,“这就对了,帮你的人是你自己。”我的日子又恢复了当初的简单,来喜的休养了大半年后,终于回到了京城,只是我不敢留他在身边,赶他回慈宁宫去。在我身边的人,都会很苦。
没过两天,来喜又收拾了包袱回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办砸了差事,太后要打奴才板子,奴才只好逃回来了。”我靠在院中躺椅上,听了他的话只是笑笑,闭上眼继续享受习习凉风。来喜怪叫着欢呼一声,凑过来不停地讲着他养伤时的趣事,只口不提袭人与湘云,对于他的我有些感动,却又发现他几句话不离一个人。追星。他不是向来不齿追星对他的严格要求么?怎么突然脾性大转?而且,那个万年冰块脸真的有那么多趣事?
耳边又隐隐响起幽怨的萧声,来喜结束了他讲了n多天的故事。起身离去,一阵轻风拂过,我身边多了一人,白衣胜雪,随性洒意,是逐月。
他在年初时硬被顺治派出宫去,直到端午节那天的最后一刻才赶回宫中,赶在张德海之前挡在我身前接住了那把早已失了力道的匕首。
他说他离宫时曾来看过我,只是我不知道,他说他本想给顺治最后一次机会,可是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我闻言轻笑,这样不是很好?
他说,你还愿跟我走么?我沉默了良久,我……答应了太后,要再留几年。你留下,不是因为太后,而是因为你的心。
他这么说着,然后,每隔几日,便会来坤宁宫吹曲子给我听,偶尔陪我聊天,或者一言不发地陪我赏月,我不知道自己留下的原因是否跟他说的一样,只是一想到离开,我的心就会空空的。没了着落。
顺治在忙碌了三个月后终于再度来到坤宁宫,但却没有直接进来,而是派了常喜来问,问我想不想见他。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我们之前应了前句,却没有相思成泪,只有淡淡的愁。
“我做得好么?”我轻笑,“很好。”我拿出棋盘,“想下棋么?”他咧嘴一笑,“好。”那天我们下棋下到很晚,五子棋,我只会这个,不知为何,他却常常失误,看我因胜利而扬起微笑他的眼中就会添加一抺欣慰。
第二日,他又来了,我没有见他,从那以后,他每月只在那日前来,有时下棋,有时抚琴,也会谈天说地,现在我们更像是一对朋友,一双知已,珍惜相见的时间,以保持心头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