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不打电话来了,石燕心里空落落的,唯一的安慰就是“这对大家都有好处”。她尽力不去回想这些年来跟黄海的交往,因为越想就越觉得难受,真的可以算个虎头蛇尾,甚至比虎头蛇尾还糟糕,就像吃了一整盘花生米都没事,结果吃到最后一颗是霉花生,把前面的香味都盖掉了,白吃了一盘,真是心疼前面那些没霉的花生米。
现在她就紧扣三条进行自我安慰,一就是黄海有过一段初恋,说明他心里并不是一直装着她的,是在初恋失败之后才想到她头上来的;二就是他这么绝决地断了跟她的来往,说明他脾气是很大的,现在她还只是说了个“卑鄙”,他就发这么大脾气,那如果她说了他“难看”呢?岂不是要发更大脾气?第三条虽然是引起他们决裂的导火索,但现在看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那就是黄海老是泼卓越大粪。
她把这几个原因按情节轻重从高到底排列,慢慢的,第三条就被划掉了,好像她那次并不是因为黄海粪泼卓越才发的脾气,而是他说了她没考上个好学校该她自己负责,她才发脾气的。但她又想起好像黄海也不是这样说的,只是说她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一定的责任”,似乎还是不算太过分的,因为她高考时的确是太慌张了。
再然后,第二条好像也不算什么大错误了,她骂了他卑鄙,他当然生气。卑鄙!多么严重的字眼啊!而且她想起她说过“卑鄙”之后,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很悲怆地说“我无能为力了”,那说明他不是因为生气才跑掉的,而是因为绝望,一个对爱情绝望的男人,你能责怪他跑掉吗?
现在就只剩下第一条了,这条她无论怎么样替他开脱都没用,因为是个事实摆在那里。她现在觉得她之所以一直没能投进黄海的怀抱,就是因为他那个女朋友,如果他一开始爱的就是她,而不是那个什么女同学,那她肯定不会计较他长得怎么样。
她有了这条理由支撑在那里,觉得心情好多了。她想,我在爱情上什么都不要求,只要求他没爱过别人,难道这过分了吗?她自己回答说:一点也不过分。但她心里也有点知道,虽然这要求不过分,但能达到这个要求的男生也不多,以后只会越来越少。
她不明白男生到底是怎么啦,为什么都爱早早地就找个女朋友,找了又不好好把爱情进行到底,结果又吹掉了去找别的女朋友,这样就搞得后面那个女生耿耿于怀,他自己也没好日子过,结果又没法把爱情进行到底,只能又吹掉了去找新的女朋友,恶性循环。难道男生不能一眼看准一个,少惹些麻烦吗?
她本来想说女生就不这样,但她马上想到了姚小萍,发现女生也不是全都不这样。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自己就不会这样。她想,我事前就认真看,看准,不看准就不乱爱;看准了,爱了,就不再乱变动。如果人人都像我这样,那这个世界会少很多不幸的人。
她带着爱情楷模的骄傲跟姚小萍说到这一点,姚小萍警告她说:“你不喜欢有过女朋友的男生?那你最好赶紧找一个,因为越往后,你遇到的男生年纪越大,前面有过女朋友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她心想这事是我说了算的?我想赶紧找一个就能赶紧找一个?但她没说出来,怕姚小萍觉得她急着找个男朋友。
姚小萍好奇地问:“怎么卓越还没来跟你联系?”
“我怎么知道?”
“你留校的事也没消息?”
她觉得姚小萍完全是明知故问,如果有消息,姚小萍还能不知道?她用不吭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姚小萍建议说:“我看卓越是在逼着你去找他,你就去找他吧,反正是为留校的事,也不丢脸,只要别让他趁机占了你的便宜就行——”
她觉得跟姚小萍越来越没话说了,真的象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没有交接的可能。但姚小萍好像并不这样认为,仍然热心地说:“要不要我去替你问问?”
她懒洋洋地说:“算了吧,我已经做好了回‘洞洞拐’的准备了,大不了过两年考研究生——”
“你把黄海都气跑了,还怎么考研究生?”
她很不喜欢“把黄海气跑了”这个说法,好像责任在她似的,但她又没什么可辩解的,因为的确是她把他气跑的。她生气地说:“没有他,我就考不了研究生了?我就不信这个邪——”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考研究生可不像考本科,专业课没什么全国统考的,都是导师自己出题,导师看上了谁就招谁,如果你没有内部消息,你怎么知道导师喜欢什么样的学生?恐怕很难考上——”姚小萍教训说,“我叫你先别把黄海吹掉,你不信——”
她顶真地说:“我不会做那种卑鄙的事的——”
姚小萍笑笑:“你现在左一个‘卑鄙’,右一个‘卑鄙’,其实你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卑鄙。你骂的都是一些不卑鄙的人,真正卑鄙的人,你根本看不出他们的卑鄙。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去忙我们的毕业分配吧。”
姚小萍说忙就真的忙上了,留附中的手续还没完全办妥,附中那边就来叫姚小萍去顶班了,因为有个带高三的老师生病了,学校急得不得了,怕影响了学校高考成绩。姚小萍去顶了几天,很受学校好评,已经给姚把下学期的课都排了,是教高三,暑假就开始上班,给学生补课,有报酬的。
姚小萍每天都眉飞色舞地向石燕报告好消息,今天说:“这下好了,暑假要补课,我就可以呆在d市了。”
过两天又说:“学校说了,我们附中老师跟师院这边的教职工是一样待遇的,青年教师可以分半间寝室。石,你快把留校的事办好,到时我们两人一起可以分一间寝室——”
这些消息把石燕搞得越来越急,虽然她做好了回“洞洞拐”的准备,但总要等留校的事完全黄了再说吧?卓越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系里也从来没通知她去学校办任何手续,而其它人都陆续接到录用通知,开始办手续了。班上好像每个人都很忙,就她一个人,闲得无聊。
终于有一天,在她焦急到恨不得自杀的时候,系里给了她一个通知,叫她到学校行政大楼去一趟。她觉得一定是办“洞洞拐”那边的手续,虽然心里有点惆怅,但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焦急等待,现在总算有了个结果,也觉得比继续等待强。
她满脑子“洞洞拐”地拐到了学校行政大楼,记起自己虽然经常从这个大楼前经过,但从来没进去过,给她感觉这楼门就不是为学生开的,似乎都是些头头脑脑的人在这里进出。但她一进大楼,就发现先前的想法是错误的,楼里面有很多的学生,一个个都是手里拿着一些表格,匆匆忙忙的,象没头的苍蝇一样这里撞那里撞。
她也加入了没头苍蝇的队伍,对照着手里的通知,七弯八拐地找到“政工处”。她一路看到有的办公室门前有好多学生排队,但她去的这间一个排队的都没有,她这才发现是“政工处”在找她,而不是“毕业办”在找她,把她吓得,以为是自己犯了天条,学校把她叫来训话了。
等她畏畏缩缩地进了办公室,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年青男人就对她做个手势,意思是让她坐在那里等一下。她倏地一下跑了出去,站在外面走廊上等,仿佛一进政工处就等于受刑一样。过了一会,那年轻男人打完了电话,走出来叫她:“是不是石燕?”
“是。”
“请进来吧。”
她进了政工处,等着青年干部来训话,但那人说:“你坐到桌子跟前来,把这几个表填一下。”
她把椅子挪到桌子跟前,尖着屁股坐在椅子的边缘上,头昏脑胀地看了一眼那些表格,象看天书一样,一句也没看懂,感觉就是一张死刑判决书,在等着她签字。她手抖抖的,不知道从哪里填起。
那人见她不动笔,好奇地问:“你是不是——有所保留?”
这话也象密电码一样难解,难道是保留上诉权什么的?她仓惶地问:“保留?什么保留?”
那人笑起来,答非所问地说:“我姓陈,你叫我小陈好了,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现在你先填表,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我——”
她觉得小陈的态度很和善,不象是要训人的样子,连带觉得那表格也和善起来,不象死刑判决书了。她感激地点点头,开始仔细看那表,发现一张是“c省师院教职工基本情况调查表”,还有一些这表那表的,有一张甚至是宣誓保守国家机密的。她有点明白小陈所说的“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是什么意思了,也就是说,她将成为c省师院的工作人员了,以后就要在这楼里工作了。
她没想到留校就是这样留的,虽然她也不知道留校是怎样留的,但在她想象中绝对不是这样的。她愣在那里,想到卓越,想到那天在餐馆陪几个当官的吃饭,想到这一段时间因为留校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只觉得恍然如梦:留校就是这样留的?
小陈见她愣在那里,催促说:“你赶快把表填了吧,我过一会还有个会——”
她问:“我——非得填这表不可吗?”
小陈乐了,呵呵一笑:“你不填表我们怎么给你转档案?”
她想,这还得转档案?她的档案不就在这行政楼里吗?她把自己的疑问说了一下,小陈又是呵呵一笑:“虽然都是在这楼里,但学生档案归学生档案,干部档案归干部档案,转起来都是有严格的手续的——”
她一听“干部”二字,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那如果我不想——留校呢?”
小陈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想留校?那——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我也不是干这个的,是张校长叫我把表拿给你填的。你等我去问一下——”
她慌了,生怕小陈去问出祸事来了,忙制止说:“我瞎说的,你不用去问了——”
小陈说:“我好像听说如果你不接受国家分配的话,你得填个表格,写明你不接受分配的原因,比如你父母年老体衰,需要照顾啊,夫妻分居啊,等等。如果你确实有实际困难,我可以帮你去要一张表来——”
她连忙表态:“没有,没有,我没有实际困难,我马上就把表填好给你——”
她填了表,小陈很官腔地说:“现在你到学校医院去搞个新职工体检,如果你体检不合格的话,我们就不能录用你,但是学校会给你另行分配工作的——”
她惶恐地问:“我就这么——跑去医院体检?人家——给不给我体检?”
“你有学生证吧?你给他们看你的学生证就行了——”
她还不放心:“我是有学生证,但是他们怎么知道我——留校了呢?”
“医院那边有一个名单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她这才放心地离开行政楼,到医院去体检,心里觉得好神奇啊,学校早就把她列为自己人了,名单都到了医院那边了,而她一点都不知道,还在那里急得要自杀。她心里又一次冒出那个问题:留校就是这样留的?
晚上姚小萍回到寝室的时候,她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姚小萍。姚小萍大惊小怪地说:“啊?你后来居上了?我还没被通知去体检呢,表是早就填了的——”
她恍恍惚惚地说:“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留校就是这样留的?”
“不这样还能怎样?卓越这小子还真有点路子呢,说把你搞到校长办公室就把你搞到校长办公室了——”
她纠正说:“不是校长办公室,是科研办公室——”
“那有什么区别吗?反正是给校长当花瓶了——”
她正色道:“是给校长当花瓶?那我不干了——”
“别卖嘴了,现在还说什么不干?要不干先就别填表——”姚小萍擂她一拳,说,“你这才叫走桃花运,硬是把人家卓越迷倒了,为你谋来这个美差——”
“到底是不是他谋来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难道校长还知道你这么一介草民?”
“那他怎么——老不——理我呢?”
“我要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你肯定要不高兴,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今后跟他还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把关系搞坏了没意思——”
石燕正想追问姚小萍到底有什么想法,就听到门房叫她去接电话。姚小萍说:“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