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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早上,海伦赶在上班前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现在正是国内的晚上,女儿应该在家。

电话铃响了好几声,她才听见有人拿起了电话,是女儿咪咪很好听的童声:“喂,你找谁呀?”

海伦故意压着嗓子说:“请问咪咪小朋友在不在呀?”

“咪咪”在她家乡话里,就是“婴儿”的意思。女儿刚生下来的时候,海伦和妈妈都照家乡的习惯这样叫,后来就成了女儿的小名。

咪咪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兴奋地叫道:“你是妈妈!我听出来了。妈妈,你那里是白天还是晚上啊?”

这是咪咪最关心的问题,几乎每次打电话都要问到,也许在她那幼小的心里,觉得自己跟妈妈一个在白天、一个在晚上,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我这里是白天,你那里呢?”

咪咪象报告重大新闻一样告诉她:“妈妈,我这里是晚上!天是黑的。”

“哇,你那里是晚上?谢谢咪咪告诉妈妈。咪咪在干什么呢?”

“在给弟弟擦屁屁,妈妈你等一下,还没擦完,弟弟还撅着屁屁等在那里呢。”

海伦正想说什么,女儿已经放下电话,大概是给弟弟擦屁屁去了。女儿的早熟让她一阵心酸,本来是赖在妈妈怀抱撒娇的年纪,现在却干起了保姆的行当。她知道咪咪说的“弟弟”,其实是李兵的一个“干妹妹”的儿子,叫涛涛,三岁不到。

李兵的这个干妹妹叫李虹,是李兵一个村子里的,认了李兵的妈妈做干妈。李虹是农村户口,但长得还不错,就在y市找了个丈夫,离开乡下到y市来了,有时找点工作做做,大多数时间是呆在家里带小孩。

李虹结婚前经常到海伦家来,海伦的妈妈总说李虹跟李兵有点眉来眼去的,海伦也有这种感觉,但她懒得生气,甚至巴不得他们两个人能搞到一起。如果李兵跟李虹好上,那用她家乡的话说,她就“脱祸求财”了,她一定好好谢谢李虹。

问题是李兵并没有离开海伦的意思,但时不时地又跟李虹打情骂俏,这是海伦最讨厌的了。她对李兵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他干脆利落,不要脚踩两只船。要搞婚外恋,就搞彻底,搞到离婚再娶的地步。如果不想离婚再娶的话,就干脆不要搞,最恶心的就是又不愿离婚,又要拈花惹草。

她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李兵,但李兵说这完全是她多疑了。李虹是他的妹妹,他怎么会跟妹妹发展那种关系?

海伦说:“她只是你的干妹妹,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不能?”

李兵似乎很生气:“这种乱伦的事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说归说,后来李虹就没怎么到海伦家来了。但李兵把这个帐算到自己岳母身上,说一定是海伦的妈妈在里面挑拨是非,不管海伦怎么解释他都不信。从那以后,李兵跟岳母的关系更不好了。

海伦知道自己出国后,李虹经常到家里来找李兵,说咪咪现在没妈妈,挺可怜的,想来照顾照顾咪咪。海伦也不想管这些事,或者说也管不了,只要他们对咪咪好就行。但现在看来他们对咪咪并不好,完全是把咪咪当丫环使,居然叫一个五岁多的小孩替两岁多的小孩擦屁股,做妈妈的干什么去了?

咪咪给弟弟擦完屁屁,又回到电话上来:“妈妈,你开车怕不怕呀?”

“妈妈不怕。”

“如果我到美国来了,可不可以坐你的车呀?”

海伦觉得泪水涌上眼眶来了,她连声说:“当然可以,妈妈的车就是为咪咪买的,妈妈所有的东西都是咪咪的。咪咪,等你到美国来了,妈妈开车带你到迪斯尼去玩——”

她听见女儿在对涛涛吹嘘:“我妈妈有车,我妈妈说等我去美国了,就带我到迪斯尼去玩——”然后又问,“妈妈,车子大不大呀?我想把弟弟也带上——”

海伦赶快回答:“车子大,都能坐下。咪咪,爸爸呢?”

“爸爸在——”咪咪不说了,海伦知道丈夫一定是在打麻将,她说,“咪咪,去叫爸爸来听电话——”

她听见咪咪在敲门,然后叫道:“爸爸,听电话,是妈妈的——”

李兵拿起电话,很亲热地大声叫道:“海伦,正想给你打电话呢,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又在打麻将?”海伦没好气地说,“还叫咪咪给你们看小孩?你们那么多人在屋子里抽烟,对小孩子身体不好——”

李兵小声辩解说:“哪里在打麻将,你又听咪咪瞎告状——”

海伦赶快声明:“咪咪没告你的状,是我自己猜的。”刚说完,就听到里间有人在叫:“老李,谁的电话呀?一上去就粘住了?该你摸牌了!”

李兵似乎很尴尬,对海伦说:“几个朋友聚在这里玩一玩,老婆不在身边,挺寂寞的——”

海伦恨不得指着他的脸揭穿他:“你老婆在身边的时候,你不是一样迷在麻将上的吗?现在倒把责任推到老婆身上来了。”但她没有这样说,而是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你老婆不在身边,也就是咪咪的妈妈不在身边,你如果觉得难受,咪咪就更难受,你多花点时间陪陪孩子,这样不是对两个人都有好处吗?你看你们,大人在那里打麻将,让咪咪照看涛涛,她才五岁多,你怎么忍心——“

她听见李兵压抑着火气,小声说:“好了好了,你一打电话就是这种口气,我现在搞得不敢接你电话了,现在有客人在这里,你可不可以给我留点面子?”

海伦不想再多说,只说:“你叫咪咪听电话吧。”

但她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小苏啊,你不知道,你家小李这段时间多辛苦啊,又当爹又当娘,我们都说你这个丈夫真是找得合算,你在外面读书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听出这是她丈夫一个老牌友的声音,这个牌友姓樊,是y大保卫科的一个副科长。虽然樊科长应该算是她的同事,但她还是因为李兵才认识樊科长的。李兵经常吹嘘,说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认识你们学校的人比你认识的还多。

海伦知道李兵的牌友当中很少有出国的,所以大家都很羡慕李兵。她走的时候,很多牌友都来给她饯行,有的想到她这一走,很快就会把李兵也带走了,居然泪眼婆娑,痛哭流涕;还有的嘱咐了又嘱咐,叫李兵出了国千万把他们也办出去。

海伦觉得有点好笑,这出国的事,好像还没有“牌友探亲”一说,不过她不好扫李兵的兴,因为他显然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后来她每次打电话回家,那些牌友都要抢上来说几句,好像跟出国的人讲两句电话也是一种光荣一样。

海伦只好跟樊科长寒喧几句:“樊科长啊,我知道李兵这段时间辛苦,不过在家里打牌,这么多人抽烟,对小孩子的身体不好——”

樊科长说:“小李这也是没办法了,你不让他出去打牌,他只好把人叫到家里来打。他出去打的话,也得把小孩带上,那样的话,孩子一样会受烟雾毒害,而且还得在别人家睡觉,哪里有在自己家里睡舒服呢?”

海伦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就只有这两条路?要么就去别人家打牌,要么就把人叫自己家里来打,难道就不能不打?她知道跟樊科长说这些没用,他们都是属麻将的,麻将已经深入到骨髓里去了,说的听的想的都是麻将人的那一套,可以说是不可理喻。

她想跟咪咪说话,又不好把樊科长赶下电话去,就说:“樊科长,我要上班去了,以后再跟你慢慢聊。你让咪咪听一下电话,我有点事要交待她。”

她听见樊科长在叫咪咪,但还没等咪咪拿起电话,她就听到一个大嗓门的男声:“嫂子!你好啊,在美国过得好不好啊?我们都好想你哟。”

这个声音她也听出来了,是李兵的另一个牌友,姓胡,比李兵小,所以总把李兵当帮主看待。她听小胡说:“嫂子,你放心,我们都帮你监督李大哥,如果他不把孩子带好,我们都不依他。不过他带得挺好的,咪咪现在很乖,比你在家时乖多了——”

海伦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们用高压手段对付咪咪,她还敢不“乖”?她听李兵说过,有时他们通宵在家里打牌,打到天亮了,就叫咪咪到楼下的小餐馆替他们买包子油条回来吃。李兵是把这当作他“教女有方”的例子告诉她的,结果把她气昏了,餐馆在街边,离她家还有好几百米,她怕咪咪被车压了,又怕咪咪被坏人拐跑了。她叫李兵再不要让咪咪去外面为他们买早点了。李兵答应了,但不知道他是不是阳奉阴违。

海伦又把抽烟影响孩子健康的话说了一遍,希望能打动小胡,让他们自觉地少到家里来打牌,或者自觉地少抽烟。小胡说:“嫂子,你别担心,现在因为是晚上,所以孩子在屋子里,白天的时候,李大哥都是叫咪咪带着涛涛到外面去玩的,不会污染到孩子——”

这次海伦实在不能忍受了,厉声说:“小胡,你帮我把李兵叫来听电话。”

李兵拿起电话,问:“又是什么事呀?”

“你怎么能让咪咪带着涛涛到外面去玩呢?两个小孩子,没大人跟着,让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李兵辩解说:“谁说我让他们自己到外面玩了?我都是跟着的——”

“小胡说的,如果你没有,他会编一套出来?”

李兵似乎有点恼羞成怒:“你今天打电话就是为了找我的岔子?你这么不放心,干脆回来自己照顾好了——”

“我会回来的,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孩子有个什么——闪失的话——”

李兵匆匆说:“你在那边好好读书,我会把孩子照顾好的。bye。”说完,就挂了电话。

海伦知道李兵在人前是很要面子的,既不想让人看到两人关系不好,又不想让人看到他怕她。她也有点后悔刚才说话不太客气,虽然他deserveit,但她怕他呆会在咪咪身上出这口气。她赶紧又打个电话过去,竭力温柔地告诉李兵,说我昨天上午刚用快件给你们寄了些现金回来,你换成人民币了,给你自己和咪咪买点衣服,买点好吃的,也给奶奶一些钱。

李兵似乎很感动,连声说:“谢谢,谢谢,你在那边打工也不容易,以后就不用寄这么多钱了。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是她的爸爸,我会不心疼她?”

海伦松了口气,至少没把李兵搞发毛,不然的话,咪咪的日子就难过了。

等她赶到餐馆的时候,十一点已经过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老板说了,她只要十二点以前到餐馆就行,但她觉得老板越是这样照顾她,她越要自觉,不然就是辜负了老板的信任了。

她走进店里,总觉得有点异样。刚开始,她的脑子还在转家里的事,没发现到底是什么异样,过了一会,她才明白过来,是没看见benny。

不知道是怎么的,她不好意思问店里的人benny到哪里去了,如果是别的人不在,她马上就会问大家了,但因为是benny,她就问不出口。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对benny好像有点另眼相待一样。

她着手收拾前面的店堂,店子小,她既是接单的,又是收银的,而且是waitress,所以前面那块该她打扫。因为是外卖餐馆,堂吃的客人都是自己到柜台前来点餐,付了钱,就坐在桌子边等。餐做好了,她用一个长方形的tray端给客人,一般没小费。

她又把放饮料的冰柜加满,把柜台上放sauce和刀叉的地方加满。等她把这些清扫和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benny还没来。她听老板说过,其他人每周休息一天,但他跟benny两个人不休息,因为他们是顶梁柱,餐馆离了他们不行。

她忍不住问:“老板,benny呢?”

老板正在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剖开大虾的背,把里面那条黑黑的东西弄出来。听到她的问题,老板头也不抬地说“benny回纽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