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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从1979年开始我在时代大潮里 > 第17章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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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孔炤听沈树人说他有把握请动刘国能,一时也颇为诧异。

在方孔炤印象里,刘国能这人跟张献忠有旧仇不假,但归顺作为官军之后,也不太受重用,他也怕被调来调去当棋子消耗,在作战方面一直比较独断专行。

换句话说,刘国能杀贼是肯出力的,但不太听具体战术指挥,比较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自主杀贼。

当初招抚他的是熊文灿,熊文灿活着时,刘国能勉强还能被调动。后来熊文灿被皇帝问罪斩了,刘国能就愈发敏感起来,经常提心吊胆反应过激。

方孔炤便斟酌着劝说:“贤侄,你说你跟刘国能有旧,能劝他助战,到底有几分把握?这种流贼反正的将领,可不能深信呐。

至于你提醒杨阁老的事儿,我倒是可以帮你委婉转达,你毕竟人微言轻,也不了解江陵、荆门这边的防务,由你说的话,杨阁老未必会重视——你不会觉得老夫这是在贪功吧?”

沈树人想都没想:“不过几句提醒,谈得上什么功劳?一切以大局为重。至于劝说刘国能助战的办法,一言难尽……下官这就修书一封,一会儿请抚台过目便是。”

方孔炤也不拿上官的架子,立刻请沈树人去隔壁书房,自有笔墨纸砚伺候。时间紧迫,方孔炤还很照顾晚辈地亲自拿起墨块又磨了几下。

沈树人提起笔来就写,方孔炤就在旁边看着。

信的内容,无非是从去年殿试后崇祯召对前六十名二甲进士简单说起。沈树人提到自己当时就建议崇祯“要赏赐重用其他当初被熊文灿招抚、而张献忠复反后能坚持不被张献忠裹挟的降将”。

还提到他希望帮熊文灿减轻刑罚、但皇帝最后没听,只是帮熊文灿抹掉了一部分罪名。

有些话直接写刘国能未必肯信,但沈树人作为当事人,肯定知道很多内幕细节。他还可以把时间线对上,比如殿试后问对是那年的三月几号、皇帝下诏处决熊文灿、奖励刘国能又是什么时候。大量细节内幕一些,也不由刘国能不信了。

临了,沈树人还不忘加一句“当初就是为了保住陛下面子,所以陛下才明面上贬我为二甲最后一名,但风头过了之后还是用了我的建议,此信请阅后即焚”。

沈树人敢加这些话,已经是建立在他知道刘国能是个忠义之士,历史上最后跟李自成死战到底不降、兵败后连着他十一岁的儿子一起,全家被李自成杀了。

如果刘国能不够忠义,沈树人都怕他趁机拿自己把柄——虽然这种把柄也不是非常严重,哪怕传到崇祯耳朵里,只要没有公然宣扬于众,别导致皇帝公开面子挂不住,崇祯也是不会乱处罚人的。

崇祯这人虽然乱惩罚大臣,但也是有底线的,他要的是公开的面子,不怕别人私下诋毁。因为到了大明最后几年,私下诋毁皇帝的人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能把公开诋毁的管了、抓大放小,就已经很不错了。

写信的时候,一想到历史上刘国能全家的命运,沈树人又补充了一条,说是两年前、杨阁老就担心其他被熊文灿招抚的降将不稳,想让他们的子嗣去南京国子监读书,扣为人质。

但当时考虑到刘国能之子才九岁,根本没到入监的年纪,这才作罢,后来就扣了郑成功——如今,沈树人把这些也修饰一下后写进去。

只说自己多么仗义,跟南京国子监山长吴梅村关系又多铁、这几年里保护郑成功在南京不吃亏,让杨阁老与郑芝龙能和睦精诚合作,最后还送佛送到西、给郑成功谋了个湖广盐法道下属的文职小官帮着缉收厘金。

所以,只要刘国能愿意,加上过了两年他儿子现在也十一岁了,沈树人可以出面斡旋,让吴梅村开个恩,把刘国能之子也处理成候补的荫监生。

等稍微读两年书年纪到了、就转为正式荫监生,自己将来一定也会帮刘国能之子运作一个体面的文官,就像自己对郑成功一样仗义。

这个建议对刘国能的杀伤力绝对大,因为沈树人知道历史上刘国能就是一个非常爱慕虚荣,想要向体制内靠拢、得到体面身份的人。

不然他殉国之前,也不会辱骂李自成:“我初与若同为贼,今则王臣也,何故降贼!”

可见刘国能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做贼那些年的履历,非常想要洗刷。可惜归顺后这些年来,大明朝就没哪个文官肯正眼瞧他的。

而沈树人非常细心,还强调给他儿子处理成“荫监生”,这个“荫”类的监生虽然不是待遇最好的,但必须父辈是勋贵或者高级文官,才能封妻荫子荫成监生,这等于是把刘国能“比照勋贵或高级文官待遇处理”了,面子已经给到十足十。

信的最后,沈树人还善意提醒:他这次请刘国能送子入监,绝不是为了人质,而是因为听说李自成也在河南重新肆虐,随时有可能糜烂。刘国能镇守信阳,兵荒马乱,把儿子带在身边,万一有点调动,反而不便,如果去了南京,那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方孔炤看着沈树人把信彻底写完,也是对沈树人的劝说口才佩服不已,同时也知道了不少内幕,居然生出几分肃然起敬之心。

毕竟,崇祯去年召新科进士奏对时,很多细节方孔炤也不知道,他儿子方以智虽然在场,也没全部跟家里人转述。

“真是后生可畏,我大明年轻一辈的官员,还有如此铁肩担道义,不以个人荣辱为重,只求利于国家的诤臣,真乃大明之幸。

老夫若是年轻二三十岁,未必敢拿触怒天子、黜为二甲末名的代价,做这般直言诤谏。如今方知智儿的信中,为何对你如此推崇备至了。”

方孔炤发自肺腑地感慨了几句。

沈树人跟他稍微讨论了一下信的内容,查漏补缺确定把握挺大,这才封好熔上火漆印信:

“明日有劳抚台派人护送下官的心腹持此信去叶县求援,不如这样吧,末将今日进城时,看到一位城门守备金声桓,以及他麾下千总王得仁,都还勤勉谨慎,武艺应该也不错吧?带上百十骑兵护送即可。”

方孔炤想了想:“这两人做事倒也确实自告奋勇,勤恳任劳。这样吧——本官与你做个约定,此番就让王得仁派骑兵护送。

等王得仁收了刘国能回信后,如果确保刘国能会出兵袭扰贺信阳、围魏救赵。那本官就把金声桓、王得仁本部兵马两千人,一并派去孝感给贤侄做援军。

到时候算算时间,二贺的前军应该也会得到贺一龙老巢被抄的消息,军心定然不稳。本官助你两千精兵,对于追击动摇之敌,应该颇有帮助。如能快速退敌,再让这两千人回防荆州。

不过,贤侄也要答应老夫一事:一旦随州解围,敌军退走,不但要立刻还我这一营人马,还要再多派一营来增援,我这儿围堵张献忠已是捉襟见肘,十日八日还能撑持,久了难免生变。”

沈树人想了想,方孔炤这个要求也是应该的,用兵之道,就是要随时随地尽可能集结优势兵力,打时间差将敌人各个击破。

一开始不给援军,是觉得沈树人会跟二贺长期相持,他派的人不知要被借到猴年马月,甚至是有借无还。

但如果刘国能肯抄贺一龙后路,战争有望在较短时间内结束,稍微借十天半个月问题就不大了。张献忠那边就算得到消息,也需要时间。

方孔炤还能在江陵等城池虚立旌旗、减兵增灶、夜里偷偷出兵,多欺骗一会儿。

沈树人把信交给沈福,方孔炤也深夜找来王得仁吩咐了一番,让他们抓紧好好休息,明天清晨就要骑马出城送信。

目前从江陵到襄阳再到叶县的道路,还算是安全的,流贼并没有进入襄阳或南阳腹地。北面的李自成虽然已经从商洛山区窜出来、进入了河南地区,但并不是朝着南阳盆地去的。

交代清楚事情后,方孔炤对沈树人颇为欣赏,拉着他又交流了不少对军国大事的看法。

虽然已经深夜亥时末,沈树人明天就要回孝感,但机会实在难得,方孔炤也不愿放过。

他吩咐人给沈树人重新沏上茶,再准备点宵夜;问的也都是非常实打实、迫在眉睫能用上的问题。

“贤侄,如今形势这般恶劣,老夫有一事一直悬在心中担忧不已。你觉得,若是流贼再次做大,朝廷真的没办法完全扑灭时。

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贺一龙,究竟当以确保灭绝哪一家为最重?老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唉,黄台吉这时候来,就算我们奋力死战,歼灭了一些流贼,余部估计也会被剩下的贼酋收编。

如果不能全歼敌军,或者至少是俘虏改编回官军的话,只杀其酋守,说不定反而会帮到那些流贼自相兼并、活下来的只会愈来愈强!唉。”

沈树人骑了一天马,又想计策写信谋划到半夜,已经彻底虚弱不堪,此刻只是拿着茶水灌,试图缓几口气,又随便抓着书房里常备的乏味干饼往嘴里塞。

明朝读书人常备的点心都比较干硬,最多只是加了点糖,好处是越干保质期越长,可以在书房里搁个把月都不坏,味道肯定比现做的差得多。

沈树人噎得有点难受,顺了好几口茶水,才揉着胸口叹道:“我以为,四贼当中,应该是张献忠、李自成最危险。我倒是想为国出力,尽快灭了他们,但最后怕是身不由己,只能是谁先送到刀口上先杀谁。”

他回答时,也没精力想太细,所以纯粹是用历史先知报答案。

然而,方孔炤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为何?张献忠当年组织挖掘凤阳皇陵,虽然最为罪大恶极,也最为凶悍,可毕竟被朝廷针对,如今躲在川东鄂西荆山之中,兵力补充应该是比较弱的。

李自成也是如此,原先逃到商洛山中只有一十八将,部曲都是慢慢重新集结的。

罗汝才诡计多端、左右逢源胜于这俩莽夫,之前蛰伏忍耐时,实力受损也比较小。

马守应作为革左五营之首,在另外几方兵力受损后,他的人马已经不比罗、李少了。更关键的是,这次我们会跟贺锦、贺一龙死战,如若二贺能被歼灭,还则罢了。

如果只是被击退,甚至溃散,残部逃去依附马守应,那马守应的兵力绝对能增长到群贼之冠——贤侄为何觉得只有李自成、张献忠才最需要提防?”

沈树人一时有些语塞。

他抄答案抄习惯了,从来没想过这问题,因为历史上就是李自成张献忠最后成事了嘛,后世历史书也没分析这个问题。

可是在明朝当时的人眼中,至少这四家流贼级别是一个段位的,除了张献忠组织挖皇陵的罪恶最大,但实力层面,没人觉得有分别。

“时称操、献、闯并雄于世”,谁敢小看罗汝才?

他也只好先搪塞拖时间慢慢想:“这个说来实在话长了,下官今日疲累已极,能否让我稍稍歇息、用些宵夜整理一下思绪。”

方孔炤也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逮着个欣赏的晚辈就可劲儿薅,确实有点过分,连忙让沈树人先自便,还吩咐侍女把自己的书桌整理出来,让沈树人可以靠一会儿,还叫了两个侍女给沈树人捏肩揉腿摁太阳穴。

沈树人喝完两杯茶,总算稍稍整理出一些思路,也不一定准,但至少能倒果为因、自圆其说。

便在这时,书房门口传来阵阵脚步,很快就进来一些女眷。为首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也不跟方孔炤客气:

“老爷,已经过了子时,三更半夜为何还不歇息?朝廷公务可明日再处置。智儿的家书我也看了,这是他的同年来访呢?怎得这般急切?”

方孔炤被打断,颇有些来气:“妇道人家懂什么!沈兵备明日就要回随州,军情如火,他是两日一夜四百里赶来求援的!难得他了解前线贼情,还见识不凡,我跟他讨教一些军情见解,你们先歇着吧。”

其妻被抢白,听说军情如火,倒也不敢造次,但还是忍不住上前仔细看了几眼儿子家书里提到的那位同年进士。见沈树人形容憔悴,昏暗灯光下也看不清相貌如何。

不过沈树人还算守礼,看到有方家长辈进来,他也起身作揖,这一站起来,立刻就让人很有压迫感。

“这么高大?怕是有六尺了吧?倒是个堂堂伟男子。”方家女眷下意识就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

方夫人背后还有一个女子,退步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把手中的茶盘放下,对方孔炤行礼:

“那父亲安心操劳军务,我扶娘回去先歇息了,这是孩儿炖的宵夜,加了些鹿茸、蜜枣,熬夜可要保重身体,别再吃那些干饼了。”

方孔炤拿过一碗,直接推到沈树人面前:“贤侄你先吃,你要动脑子,老夫只是听,不妨的。”

“一起一起。”沈树人客气一声,反正不止一碗,大家都吃也无妨。他几口含鹿茸的汤水下肚,很快觉得一阵提神,思路倒也没那么迟钝了,居然就给他想出了一套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