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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秋,白天的阳光已经没那么猛烈。

这几日,新招募的团练乡勇们,在沈家家丁的监督下,一排排地站在日头底下,进行着令行禁止的队列训练。

新兵内心大多数是不理解的,但好在这样的训练也不费太多体力,更多只是磨炼意志,磨炼对曝晒和其他痛苦的耐受,忍忍也就过去了。

自古就没听说人靠晒太阳站军姿能减肥成功的,这种训练看似出汗多、对意志有磨炼,实际上却不消耗多少能量,多喝水多补充电解质就不会出事。

沈福等军官,也没搞什么过分的体罚。这些队列训练的士兵,每隔半个时辰都能得到一次统一喝咸菜水补充体液的机会,农历八月的阳光也就不至于把人晒中暑。

实在站腻了,心情浮躁,那就拉出去保持队形登山,搞点爆发性心肺训练。哪一队回来时没人掉队、整队行军队形保持得好,晚上就可以加餐一块咸菜豆腐。

几天下来,队伍的纪律还真有了一点起色。至少不会遇到事情一哄而上、受到惊吓一哄而散了。

时间转眼来到中秋节当天。随着局势渐渐稳定,沈树人日盼夜盼的后方补给船队也到了,给沈树人带来了他急需的军械物资、人才,还有少量护送的家丁水手。

沈树人一直有跟苏州老家保持书信沟通,也知道这趟来增援的有哪些人,所以亲自去黄颡口镇的码头迎接。

……

“啧啧啧,沈同知,大半年没见,真是今非昔比呐,下官拜见同知大人。”

黄颡口码头上,沙船队中第一艘也是最大的一艘船刚刚靠岸,也不等踏板彻底铺好。

一个二十五六岁、看起来颇为英武高壮的文官,就身手矫健地一跃到栈桥上,跟沈树人扣肩搭背开起了玩笑。

沈树人一把拍开对方手臂,戏谑地回应:“行了表哥你别寒碜我了,又没其他上官,还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明天我给你引见本州其他几位知县,你再公事公办也不迟。”

原来,此人正是张煌言——去年乡试之后,沈家赞助了他五千两银子,买了隔壁安庆府桐城县的八品典史。

张煌言自己也还算争气,这十个月里,政务勤谨,在史可法手下做事,政绩也还不错。

而史可法黄得功这段时间也颇有建树,据说是击退了蔺养成,把蔺养成往淮南平原扩散的那部分贼军势力都剿了,贼军主力不得不退回大别山区深处。

如此一来,张煌言跟着立了点小功劳,加上沈家又肯在这潜力股身上花钱打点,他总算是从八品典史,升到了正七品的知县。

这样的升迁速度,放在正常环境下是不可能的。

但张煌言也是有胆子,听说沈家需要在黄州布局势力,而黄州的府治黄冈县如今在刘希尧手上,原本的知府、同知、知县都是在黄冈失守时被杀了。

于是张煌言自告奋勇愿意当黄冈知县,史可法帮他报上去之后,杨嗣昌也点头,这事儿就破格办好了。

毕竟他这个知县的辖区,如今还在流贼手上,需要自己把地盘收复、才能实际上任。这种苦差换了别人压根儿就不想接,卖官都卖不出去,吏部还不如破格提拔张煌言呢。

……

“那么久没见,你也正七品知县了,这十个月里经历的事儿可太多了。”沈树人颇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张煌言推了他一把:“得了你就别卖乖了,谁不知你都正六品同知了,还是正儿八经两榜进士考出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呢。咱就是混点功名罢了。

真是看不出来,你一个去年乡试都没去的,最后会试居然能行,运势无常,真是不能不信命呐。”

沈树人自嘲一笑:“行了,自家兄弟,这些虚伪的话就不说了,今晚好好请你喝酒赏月叙旧,让亭林兄作陪——不过说好了啊,不许玩那些吟诗作对咏月的花活。”

说着,旁边沈福已经牵来两匹马,伺候少爷和表少爷上马。

张煌言却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吩咐:“怎么才两匹马再让一匹出来。”

说着,他转向沈树人:“刚才刚见面太兴奋,有个惊喜忘了和你说了——看后面这几条船上,下来的是谁。”

沈树人扭头看去,刚才说话的工夫,码头上第二、第三艘船也都靠岸了,从栈桥往下卸客呢。

第二艘船是打着武官旗号的,下来几十个训练有素的威武士卒,为首军官沈树人看着也有点眼熟。

沈树人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去年初次在淝水给史可法运粮时、跟他一起驱除流贼的左子雄。

“左兄不是淝水卫的么这还真是意外之喜。”沈树人迎上去,三人一起叙旧。

张煌言在旁解说:“我这一年里,颇得史抚台照顾、赏识。这次见我自告奋勇到沦陷区做官,他也是惜才,怕我有闪失,把左兄从黄总镇麾下调来——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改换门庭。这边黄州地界以后光复了,也算是黄总镇的防区嘛。左兄从正规卫所调到团练,可以直接升任都司。立了功还能再升,咱也不算耽误人前程。”

一个卫所有好几个千户,都司则是更高一级的“都指挥使司”,也是卫所的一把手。

左子雄原本在正规军,现在调到团练,当然要升级。原本千户和都司之间还有半级“守备”,也因此直接跳过了。

张煌言介绍时,左子雄小步快跑地过来见礼,看样子对文武尊卑还是颇为忌惮。

沈树人称他左兄时,他也是慌忙摆手连称不敢:“末将早就觉得同知大人天纵英才、并非凡品。后来果然听说大人少年得中两榜进士,前途无量。能与大人共事,是末将的荣幸。”

沈树人也不纠结,只是善意地点点头:“罢了,即是如此,以后大家就以官职相称。左都司,这黄州团练卫,可就靠你了,我估计刘希尧秋收的时候就会入寇,一些日常操练、整顿军纪,也要靠你多操些心。”

三人聊着,一边策马回城,留下码头工人和家丁在那儿卸货清点、装车转运。

“这次带来了多少物资我要的军械都齐了么会说汉话的红夷教官也到了吧”沈树人随口问道。

张煌言如数家珍地答道:“红夷教官在后面的船上,一会儿会让人安顿的。我这次带来了又一千支火器,其中鸟铳六百,外面弄的杂牌火铳二百,斑鸠铳等红夷铳二百。

族中为此花了不少银子,有些还是问郑成功匀的,他给的价钱也还算公道。

刀枪这些自不用说,也给你补了一批精良的,专门供咱自己的家丁水手应该也够——你自己信里说的,黄州武库里那点存货,够装备乡勇新兵应该够用的。

甲胄方面,弄了几十副昂贵的红夷甲,还有三百来套军中的铁札棉甲,一千副没有铁札的低价棉甲。火器一共花了六万多两银子,甲胄更贵,这种事儿多来几次,你家百万家产怕是也顶不住呐。”

明末官方的火器定价并不贵,按照《两浙海防类考续编》,万历初年戚家军的采购,每支鸟铳材料费才九钱银子。哪怕崇祯末年通货膨胀,最多也就三两。

不过官方定价只是计算了材料的费用,也就是钢材和工具折旧的钱,没算工匠的人工开支。

沈树人这种不能走正式政府采购的路子,肯定享受不了那么低的报价。实际上鸟铳这种加工复杂的武器,工费会是材料费的数倍。

而刀枪、棉甲之类,才是材料钱占大头。一套上等嵌铁片的棉甲,光是主料就要八两银子,辅料全算上至少要十几两。

明末的铁甲已经不会把甲片弄得太小,所以打磨起来没有宋和明初的铁甲那么费事,也不用给甲片钻孔穿线缝纫。

只要把大铁片直接衬在几层辊压结实的棉花之间,然后缝上一道道纵横的网格固定住就好,跟后世的防弹衣插板原理有点类似。代价是接缝处防御力比较低下,比札甲还低不少。

张煌言把账目大致说了之后,也是劝表弟以后还是想办法自己造工坊聘工匠打造军械,会省些银子。直接买现货溢价太厉害了。

沈树人也表示赞同,说明年他就会在大别山自建工场打造军械,今年因为要得急,才先花大价钱买的。

沈树人前世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知道作为主角,就该把供应链全部抓在自己手上,确保自己的“战略供应安全”。

谁要是把自己的军械供应交给外人,就会被冠以跟“常凯申身边的宋姓败家娘们儿,把买飞机的钱存银行吃利息”一样的恶名。

但他也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眼下是事急从权,那些谁都能造、没有技术秘密的东西,暂时外包也没什么。就像小米这种供应链公司,刚起家的时候就是个组装厂,将来做出技术含量了,自研率当然要提高。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没有定法。

一行人叙着旧,很快策马回到蕲州县城。

左子雄住进了团练卫所,张煌言则跟沈树人一起,继续在赵云帆的县衙里借住。

谁让黄冈县在敌人手上,这蕲州县衙已经塞进了两个知县、一个同知,所有房间都占满了,只能再占用左近的几座民宅。

今天是中秋佳节,一会儿还要赏月喝酒,能有几个亲友来访,沈树人也是挺开心的,就先沐浴更衣一番,免得灰头土脸不能尽兴。

回到后宅后,他才眼前一亮,注意到几个被自己留在家中的贴身婢女,居然也在今天被接来的亲随眷属之列,此刻已经收拾好了衣服和浴桶,要伺候他更衣。

沈树人不由一愣:“墨菊黛兰,你们也来了刚才表哥怎么都没和我说。这里兵荒马乱的,我特地没多带女眷上任,就是怕不安全。”

贴身侍女们见到少爷,也都是眼睛红红的,咬着嘴唇表忠心:“能跟在少爷身边,我们什么都不怕。家里夫人和姨娘们也都是吩咐了的,让少爷身边伺候的人都跟来——

少爷,您也该体谅老爷夫人的用心。都还没成亲留后,就来这种兵荒马乱的险地为官,身边还是多些人伺候才好。

其实听说之前四月份的时候,你刚中了进士、被授翰林,老爷就已经在帮你议亲了。可惜后来听说你主动要外放黄州,那些原本有意向的京官才放弃了联姻,老爷在家书里跟夫人都说了,让夫人可得上心,不管你娶不娶妻,都要尽快留后。”

沈树人听了,也是非常无语。只能说封建时代的父母,对于儿子做官之后能不能尽快弄出孙子,太上心了。尤其当儿子去危险的地方做官,这种考虑就变得愈发强烈。

这是礼教的需要,跟好不好色无关。

沈树人扶额叹息:“就你们两个来了”

黛兰墨菊双双承认:“其实……陈姑娘和董姑娘也被送来了,夫人和姨娘们已经知道,陈姑娘已经是少爷的人了,董姑娘去年有孝在身,如今也已经出了孝了。不过她们不会伺候人,正在厢房沐浴呢,我们两个来伺候少爷沐浴。”

果然。

对这种事,沈树人说不上上心,但也说不上排斥,那就顺其自然吧。

“你们也辛苦了,紧赶慢赶好不容易中秋佳节赶到,一会儿也洗洗尘土,晚上一块儿赏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