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时节,因孙仲谋去世的吴国国丧、已然过去。国丧期通常是一年,去年底就到了,但潘淑依旧在服丧;大概因为她是以吴国皇后的身份、为夫服丧,那便是两年有余。
但建业这边,国丧早已结束、一切都恢复如常了,恐怕大帝的坟都应该长了草。
大将军孙峻正在筹备,打算于清明节、带着皇帝孙亮去谒陵,看看大帝的坟头。大帝下葬的地方也不远,就在建业城外南边的蒋陵。钟山南麓有座名叫蒋山的山岗,所以叫蒋陵,因为孙家陵墓在这里、也称作孙陵。
就在这时,孙峻的堂弟、新任倵卫将军孙綝,忽然报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孙綝得到了告密,宗室孙仪正在与诸将军密谋,等到大伙出城谒陵时、忽然率众诛杀大将军(孙峻),欲将大将军賥尸万段、为国除害!
听闻此讯,一瞬间孙峻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乃因孙仪是他的亲戚,有共同的祖宗孙静(至尊孙权的亲叔叔),算起来孙峻还得叫孙仪一声堂叔!
连自己的堂叔、也要阴谋反对他,竟慾杀他,还要賥尸万段?
孙峻反应过来,顿时惊惧交加、手脚发凉,又怒不可遏!他当即下令,让校事府去把孙仪捉拿审问,不!堂弟孙綝也要率兵前去,不能放走任何参与密谋之人。
然而很快就传来了回音。孙仪如同去年的孙英一样,发现大批人马围住了府邸,情知事败、便在家中服毒自行了断了!
不过孙綝等人不会就此善罢,很快又逮捕了张怡、林恂等一众参与密谋的将领,然后严刑拷打,不断抓人。牵连的人数持续不断地增加,不到半个月时间,校事府已经顺藤摸瓜、逮住了文武官员多达数十人。
孙峻看到牵涉其中的名目,连他自己都有点害怕了。原来此事底下,藏着那么多心怀叵测之徒!
同样感到恐惧的,当然还有全公主孙鲁班。谁都知道,她与孙峻是盟友关系、有歼情的流言蜚语也不少,而且建业朝廷形成如此格局,便与全公主有莫大的干系。孙峻被阴谋针对,全公主不可能置身事外。
于是没过多久,两人就在神龙殿后面的一间屋子里见了面。
全公主说道:“先帝刚立孙亮为太子时,孙休、孙奋便十分气愤,此事能有那么多人参与,是否有人想争皇位?”
孙峻听罢,不禁怔怔地看了全公主一会。最近抓了数十人,他自己都觉得心里很慌,难道还要去动藩王?全公主虽是妇人,胆子好像比他还要大!
他紧皱眉头、眼睛与眉毛几乎融合在了一起,只得谨慎回应道:“那些人应该与孙奋、会稽王(孙休)关系不大,审问口供,亦未发现明显牵连。”
全公主仍旧说道:“孙奋就藩之后,打骂属官泄愤、又杀傅相等,已论罪削王爵流放。但孙休去丹阳郡之后、与地方官员结交,名声很好,这事真的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孙峻看了一眼全公主那轮廓硬朗的脸,心知全公主对孙休不满。因为孙休之母王夫人在世时,便与全公主积怨很深!
当初全公主想方设法攻讦孙和,死活不愿意他做太子,其中有很大的原因、也是由于孙和之母乃王夫人。
但那毕竟是大帝的亲儿子!当初赐死孙和还说得过去,毕竟朝野都知道孙和与全氏的仇怨,废太子本不该有什么好下场、也实属正常;而孙奋是自己太过分,莫名其妙杀官员、连个罪名都舍不得给别人罗织,再说朝廷又没杀他、只是削去王爵而已。如果此时动孙休,那是什么道理?
想到这里,孙峻便沉声道:“会稽王乃大帝之子,若只因捕风捉影、便将他治罪,恐怕朝野愤懑更甚,事情会越搞越大,难以收场!”
他沉默片刻,莫名的恐慌、一时间已压住了被谋算的愤怒,接着说道:“我已安排丹阳郡守李衡、盯紧会稽王的动静,会稽王搞不出什么事来,殿下不用太担心。”
全公主终于轻轻点头、算是接受了孙峻的劝说,却又小声道:“朱公主之女、乃孙休妻,孙仪等奸贼若真的能得逞,吾妹才是得利之人。”
见孙峻没有马上回应、全公主便接着愤愤道:“以前她明知、我与王夫人有仇,孙和更是把王夫人孤零零惨死在冷宫的事、都算在我头上,要与我不死不休!但小虎是怎么做的?不仅不帮我,还与朱据夫唱妇随、要力保孙和,并把我说的话告诉朱据孙和!可曾在意过我的死活?”
后宫里那些恩怨情仇、连孙峻也头大,但他也明白全公主的感受。果然全公主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小虎虽也是公主、但已没什么势力,现在同为公主的大虎都这么说了,动她应该不会产生多大的后果!
孙峻还得拉拢全氏的实力、并依仗全公主在宫中的地位,自然要有所妥协、多少应该听全公主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全公主,当即便微微颔首,不动声色道:“我明白了。”
两人密议了一阵,孙峻便离开了太初宫。
但此时小虎的身影、已渐渐占据了孙峻的脑海。起初孙峻在全公主面前、倒有点像男宠,根本轮不到他挑全公主的美丑,只是最近两年才翅膀渐渐丰满;而小虎要美貌得多,因为随母,生得神似步夫人,孙峻对她的想法要纯粹许多。反正是将死之人,去世之前先让自己爽一下,岂不美哉?
终于有了一件好事的期待,孙峻这些天以来的忧惧与戾气、才得到了稍许的慰藉。
小虎有时住在临海殿那边、位于太初宫的北部。孙峻遂借巡视皇宫守卫将士之机,选好时间、前往玄武门走动;若是在这里遇不到小虎,之后也可以派宫女去邀约。
不料事情十分顺利,小虎今日正要出宫,很快出现在了玄武门附近。她当然明白现在孙峻的权势,碰面之后、仍保持着表面的礼仪。
彼此见礼罢,孙峻便立刻说道:“我正有一事要与殿下说,借一步说话?”
小虎循着门楼内的西侧道路、抬头看了宫墙上一眼。宫墙上没有人,那条路的两侧也比较空旷,从玄武门这边看过去、景象是一目了然。
孙峻见状、转头示意随从留下,又说了一声“请”。
两次走了一段路,孙峻提起了旧事、先缓和一下气氛:“贬走朱丞相之后,赐毒酒的诏令、出自孙弘之手,事先我并不知情。”
小虎的美目中、隐约闪过了一丝厌恶,但立刻藏匿了起来,她的嘴上依旧淡淡地说道:“我知道的,孙将军以前说过。”
孙峻并不在意,恰好他就喜欢这种感觉,女人并不情愿、之后却不得不屈服!若只是美貌贵妇投怀送抱,反倒难以让人产生迫不及待的心情。上一次如此憿动,还是捉住诸葛家那两个女人的时候;她们当然对孙峻没有半点好感,孙峻杀了诸葛恪全家,她们对孙峻只有厌恨,但为了活命,又只得屈辱地从了孙峻。那种时候孙峻有说不出的感受,好像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
小虎倒真是个清高之人,她知道现在惹不起孙峻、态度也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呵!
孙峻也不着急说正题,又故意叹了口道:“之前我们去蒋山祭祀先帝,我忽然有些感慨,像先帝那样文治武功的英主,竟也只能躺在了荒郊野岭的黄土之中。人去世之后,坟墓中又黑又冷,百年千年都在那里,不知是何感受阿!”
小虎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孙峻转头对视,然后瞅了一眼已经离得挺远的随从们,终于沉声道:“今日我与殿下言语,乃因全公主得到密告,孙仪等人图谋不轨之事、殿下也参与了。”
“什么?!”小虎忽然站在原地。
孙峻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殿下稍安,此事尚无定论。”
小虎紧握着拳头,蹙眉道:“按理孙仪与汝的关系更近,我怎会与他有来往?”
孙峻缓缓点头,“我相信殿下与孙仪无关,不过要先查清楚。只要查明、殿下确无牵连,全公主那里,不过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他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殿下可明白了我的意思?”
片刻之后小虎猛然抬头看着孙峻,从她的动作可知、她应该恍然明白了。
小虎的眼睛里,很快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极其复杂的神情。惊诧、愤怒、羞辱、难以置信,其中还夹杂着恐惧。小虎以前的性格冷清寡淡,常给人漠不关心诸事的样子,她乃大帝之女、自然不用操心什么。小虎确实从来没有表露出过、如此深刻的心绪,一双眼睛好像变成了深潭。
孙峻看在眼里,简直想把劝说、表述得更清楚一些。不要嘴硬什么不怕死,想想马上要躺进荒郊野岭里的土坟里、真的不可怕?屈服于我又不会少块肉,怎么选择我相信汝能想明白!
当然这只是小虎自以为的选择,实际上她根本无路可走!孙峻除了受用于威偪利诱得到的屈服,他也期待妇人亊后的无奈;就像诸葛家那两个女人,知道孙峻食言之后、便在那里不断咒骂哭泣,但其实她们知道诅咒没用、真正的感受是绝望和悔恨!兴许她们也都能想到,孙峻有翻脸不认的可能;但侥幸心是人之常情,而获得侥幸好像又不难。
孙峻自己也有恐慌,但在这一刻终于能暂时遗忘了。面前站着的人可是公主殿下!他仿佛真实地抚摸到了权势就在手掌里、似有形状触觉,在狂欢的期许中,自信、以及力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