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之事,功劳主在卢宗正。卢晔只是参与,作用有限,卢氏提起来、秦亮只想应付一下。
实际上秦亮连何骏都不在乎,那一家人真正能让秦亮上心的、只有金乡公主。曹氏宗室那边,拉拢与禁锢并用,分化一下,总比泾渭分明的敌对要好;金乡公主还是族兄秦朗的异父同母妹妹,何况她真的貌美有风韵,据说长得像杜夫人。
这时卢氏的声音又道:“家父敬佩大王,见过宗伯之后,回家仍有赞誉之词。”
秦亮听到这里,感觉稍慰,原来卢氏只是想示好。秦亮便好言道:“我在太学时,虽不归卢博士管,也曾去听过卢博士讲学。教授之恩惠,我自不会忘。”
卢氏轻叹道:“是阿,那时多简单,没有如许多烦恼。”
秦亮暗忖:那时候的秦亮是比较简单,但汝就不好说了。同是十余岁的人,女子却要早熟得多。
两人已经认识十余年,确实很久没有叙旧了。忽然提起当初,秦亮也不禁浮现出了一些场景。可惜太学生活不是他亲身经历,记得但没啥感觉,连对似水流年的追忆感慨都没有。
他只是好奇,卢氏这幅单薄纤弱的身材、为何那么能承受?她到现在也是那副模样,身材婀娜苗条,薄薄的嘴唇、单眼皮眼睛,长得倒是挺清秀漂亮。太学里的士子都是男的,进学就是为了当官的机会,所以那时卢氏偶尔在太学露个面、简直就是许多士子心中的梦中女神。当然她确实也生得白净水灵。
后来那些士人爱编排卢氏,同样也是这个原因,求而不得。如果她一直那样故作清高、不染俗尘还好,偏偏她又看上了秦亮的相貌、来往过一阵子,而且秦亮也不是啥大士族出身。这下就惹恼了很多人,大家因为讨好过卢氏,甚至感受到了羞辱!何骏非要过来争,可能也是一时冲动,看不得秦亮这种出身的人、拥有许多人都想要的好东西。但秦亮应该没有真正拥有过卢氏,自始至终、卢氏都准备着嫁别人,只愿意走古道。
卢氏好像也勾起了回忆,沉默了一会,眼睛里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妾以前年少无知,还望大王宽恕。”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刚才西厅有两个侍女、送金乡公主等人出去了,他便说道:“已过去那么久,我都快忘了,真的别计较了。”
卢氏显然对秦亮的大度不满意,竟蹙眉道:“君从来不想报复、羞辱回去?”
秦亮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汝曾担心,我拿旧事要挟,我说了不会,便是言而有信。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何骏算计王玄姬),我有拿卢夫人出气、说出去过半句?别想太多,放心罢。”
卢氏竟然奇怪地笑了一声。秦亮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知道她很看重莉益,当下又说道:“下次还请令尊同来相国府叙叙旧。”他接着故作轻松道,“不过太学生那么多,估计卢博士不太记得我了。”
她的语气有点酸:“晋王宫来往的,不是亲戚、便是公卿大臣,家父不敢高攀。”她的话这么说,却抬头看着秦亮、眼神在他的脸上徘徊。这样清秀的眼睛,很容易让人产生娇弱、简单、淡雅等印象,但卢氏根本不是那种人。她的情绪渐渐憿动:“大王只怕弄脏了羽毛,又何必故作宽容?”
秦亮愣了一下,沉默片刻道:“卢子家(卢毓)是名士,他更爱惜羽毛。卢夫人也算是卢家人,就算做错过什么事、至少没有坐实,所以忘掉最好。”
稍作停顿,秦亮又直接说出了关键的地方:“况且事到如今,再提往事有什么用?”
果然卢氏冷静了一些,蹙眉不言。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婆婆仍是公主,同族也有做到九卿的人。
就在这时,那两个侍女也从夹道进来了。卢氏看了一眼秦亮,便垂目款款揖拜道:“妾告辞了。”
秦亮还礼,叫侍女送卢夫人出去。在西厅耽搁了一会,秦亮回到前厅、宴席亦已接近尾声,他习惯性地继续吃了一些大米饭。
王广、令狐愚、王金虎等几个亲戚道别,秦亮遂亲自带着属官送到大门内。众人一番客气,又是相互揖拜。
丈人王广拜别时,又转头教儿子礼数。小子名叫王瀚,大概超过十岁了,但男孩长身体比较靠后、此时看上去还是个孩子模样,不过王瀚也是薛夫人所生,乃令君的同父同母弟弟。薛夫人去世的时候、王瀚才几岁大,仍然是披麻戴孝。
王广道:“礼不可荒疏,当年若没有汝姐夫,王家所有人都没了,哪里还有今日?”
旁边的亲戚都看着父子俩、有人微微点头,小子立刻有模有样地向秦亮揖拜。秦亮随口道:“当初少了谁也不行。”王瀚虽是个少年、但是同辈,秦亮说罢也还了一礼。
令狐愚苦笑道:“若无仲明心细、揪出奸人杨康,当然会少了我,已被那奸贼所害!”
众人先后上了马车,秦亮站在原地目送车辆驶出大门,这才转身回去。
王广刚才那么说也没错,扬州起兵没有秦亮必定成不了,王凌定被诛三族。但消灭了外敌之后,内部便容易产生竞争,并非谁功劳大、就是谁说了算。王广也不是没有争取过,毕竟这种大势机遇、可遇不可求!
然而王凌去世时,即便没有秦亮的竞争、王广也不太稳得住局面。事到如今,秦亮几乎走完了整个路线,王广更缺少征治资本。大概在汉中之战后,他应该就完全想通了。
连贾充、王浑那样的人,曾把司马懿和王凌当作领袖人物,都到了秦亮这边。剩下的河东并州士族,依旧认王广的地位,估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已是王广与秦亮的姻亲关系;继续与王广交好,大家也算是自己人。
……不久之后,正元三年四月下旬,尚书右仆射辛敞上了一份奏章。
奏章列数晋王的功劳德行,以至于上天感应,频降祥瑞,巡河之时,至有真龙现身!并有谶言称当涂高者,晋正是高,古有三家分晋,今晋王灭蜀汉,待并取东吴、则有三家归晋,诸事皆为天命!所以大魏天子要顺应天命、将帝位让给有德之人,若禅位于晋王,大魏皇帝因此同样是有德明君,如同尧舜。
这份奏书直接送到中书省,却难免泄露了内容,很多大臣都听到了风声,但又不太确定!
一早大伙到东堂朝会的时候,便开始相互打听消息,闹哄哄一片。起初人们只是问辛敞,是不是从尚书省、直接送了一份奏章进宫,渐渐地、有人干脆问出了禅让的言论。
诸臣显得有点焦躁,但一时间又不好做什么。劝禅让与劝进,结果是一回事,但意思不一样;劝禅让像是在逼宫,大伙不是晋王宫掾属出身,干这种事对名节不太好。
当事者晋王没来参加朝会,他经常连朔望大朝都不来。结果今天郭太后也没临朝,大鸿胪的官员唱词之后,只有皇帝曹启、在宦官庞黑等人的簇拥下坐上正位,众人只得向几岁大的皇帝朝贺一通。
礼仪一结束,朝会就立刻散场。这时宦官张欢走进东堂,诏命太史令缪悦、到东边署房觐见皇太后殿下。
原来郭太后已经来了太极殿庭院,但竟然没来东堂接受朝拜!大伙恍然,看来那份奏章是真的。
于是许多人走出东堂之后,仍在太极殿庭院里交谈、没有急着离开。
太史令是负责天象历法的官员,只有他能观天象。但有些反贼也会自己看星星,借彗星之类的说辞起兵,只是一般没人信,还是专门负责此事的太史令观测更让人信服!可惜太史令不会告诉世人,只对皇室负责。
缪悦去了东堂的东边,没逗留多久,便走了出来,穿好鞋来到广场上。立刻有一些官员迎了上去,尚书左仆射王经好奇地问道:“太后召孔怿(缪悦的字)所为何事?”
众人都看向太史令缪悦,没再多言,显然王经问出了、大伙想问之事。
太史令坦然道:“太后问最的星象。”
旁边又有人问:“卿如何回禀?”
太史令回顾周围,皱眉想了想:“如实奏报,仆在殿下跟前未敢妄言。”
刚才说话的官员道:“卿便直说好了,可有异相?”
太史令缪悦却道:“这种事,诸位觐见时,当面问太后罢!”
朝臣们拿太史令也没办法。其实有关星象,解释起来可能有多种说法,本身就比较玄。重点不是星象如何,而是太史令怎么说,还有上位者信不信!于是大伙说了一阵话,只得陆续离开庭院。
次日一早,郭太后先召见了郭立甄德等亲戚,接着又派出几个谒者宦官、于太极殿东侧的署房召见公卿大臣。同时殿中区域有人看见,郭太后的义妹甄夫人离开皇宫,大概乘车前往了相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