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相国府众人来到中间阁楼里、又谈论了一阵。因为中书省那边送来了一份奏章,许多人在平阳郡发现了白雉。
“啯啯、啯啯……”外面传来一阵颇有节奏的鸟鸣,秦亮抬头听了一会,仿佛那只白山鸡就在门外似的。
那东西、却跟龙凤麒麟之类的不一样,秦亮估摸着真的能找到,但挡不住世人非要认为它是瑞鸟。
从先秦时期起,其含义大概是德至鸟兽、故白雉应,表示天下出现了有德之人,连鸟兽都受到了惠泽!但它有两种解释,可以说是当今天子有德,亦可被野心家解释为、上天示意有德者要取而代之。此时显然更容易被释义为后者,除了形势使然、还因天子没有亲政。
秦亮回顾左右,直接说道:“我事先并不知道,不然卿等也应该比别人更早知情。”
大伙纷纷点头附和,几乎都真心认为、秦亮没有虚言。
钟会沉声道:“如此一来,白雉现世,应该真的是上天吉兆阿。”
秦亮看了一眼钟会,想了想不置可否。秦亮已相信世上存在一些玄虚之事,但这个白山鸡、很容易让他想起白羽鸡,总觉得不是那么神奇。如果能亲眼看到龙凤麒麟,那他确实会相信、天降祥瑞。
“我先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秦亮从筵席上爬了起来,“再过一会,卿等便先下值罢。”
众人纷纷顿首道:“仆等拜辞大王。”
秦亮走到后门口,向侍女轻轻扬了一下下巴,然后走到走廊夹道中。侍女也挺机灵、跟着过来了,秦亮便道:“叫郭统出来,然后让钟会、吕巽留下再喝一杯酒。”
侍女弯腰道:“喏。”
这座阁楼是曹爽建造的,构造有点稀奇,阁楼两侧的走廊封闭、以至于前后的台基没有路相通。兴许当初曹爽的考虑,主要是下面那间地下券室的私密性。
但秦亮发现后面的台基上、也很方便说话,因为除了从西厅过来,只能走阁楼后方的台阶;而台阶上只要来人、则一目了然。
没一会郭统就从夹道出来了。他刚到相国府做军谋掾不久,以前也没与秦亮见过两面,但外姑婆王氏没说错,他对秦亮有一种钦佩、以及亲近的心态,相处时能从眼神之类的细节感觉出来。
大概还是在扬州起兵时,王氏的绝望影响了郭统。然后秦亮打赢了许昌、伊阙关两次大战,郭统也因此有了些微妙的感受。
虽然秦亮与郭淮有旧怨,郭统则是郭淮的长子、但王氏也是他生母,一般母子感情都会比父子关系更好。只是不知道、万一郭统得知了王氏的私情,将作何感受?
秦亮一时管不了那么多,见郭统揖拜,便随意还礼、径直说道:“卿去见贾公闾一面,亲自问他一下,平阳郡的白雉与他有没有关系。”
贾充的第二任妻子娶的是郭槐,他正是郭统的堂妹夫。所以这种事让郭统去问,比较简单一些。
郭统轻声道:“要告诉公闾、乃大王所问吗?”
秦亮道:“不用说,但他能猜到。”
郭统点头若有所思:“大王言之有理。”
秦亮又稍微寻思了一下,此事如果是贾充干的,他肯定会借着亲戚之口、“不经意间”让秦亮知道,没有隐瞒的理由。因为贾充干这种事,目的就是想在秦亮这里立功,他若是不承认,这功劳算谁的?
他很快回过神来,见郭统正在看着自己,便立刻自然地问道:“汝母身体还好吗?”
郭统忙道:“多谢大王挂念,家母无恙也。”
秦亮一边往回走,一边又道:“以前我去长安,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的亲戚,但外姑婆待我非常好,就像自家人一般。”
郭统终于叹道:“都是一些小事,而大王却是救了家母的性命。”
“关系如此,一损俱损罢了。”秦亮随口道。
两人回到西厅,别的属官都离开了,果然还剩钟会与吕巽、还在那里继续喝葡萄酒。钟会等见到秦亮,立刻揖拜执礼。
郭统则揖道:“仆请先告辞了。”
秦亮点头道:“回头便到此来见我。”说罢又坐回了刚才的席位,侍女立刻斟满了一杯葡萄酒。
“明日一早公曾(荀勖)回来,若是羊太常同意了,长悌便去找高司徒,请高司徒主持事宜、解除羊家与司马家的姻亲关系。”秦亮看向吕巽道。
吕巽立刻拱手道:“仆遵命。”
他说完又好像在琢磨着什么。秦亮看了一眼,便径直把话说得更明白:“尊公与高司徒的堂兄,以前应该是有交情的罢?”
吕巽这时才恍然道:“当年先父与高司徒之堂兄高元才(高干)都在袁绍麾下,高公是袁绍的亲戚。”
秦亮不再多说。这么一提,吕巽应该明白、为什么派他去找高柔了。
这时秦亮才转头对钟会道:“士季与卫瓘的关系怎样阿?”
钟会也不避讳,微笑道:“司马家辅政时,仆与伯玉常能见面,近年的来往机会却少了。”
秦亮叹道:“当年尊公与敬侯(卫瓘之父卫觊)正是齐名的书法大家,敬侯擅长的应该是草书?”
钟繇与卫觊不仅是魏国书法大家,也是做到了至高权位的大臣。
钟会的眼睛里露出了恍然之色,当即便配合地说道:“伯玉的草书、同样颇有造诣,习于其父,又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秦亮故作喜色:“是吗?卿帮我要几幅草书来何如?”
钟会立刻道:“仆准备一下、便去河东拜访伯玉,把他请到洛阳来,大王可亲自与他谈谈草书心得。”
秦亮道:“如此甚好。他若嫌路远,士季也不用勉强,要几幅草书墨宝来欣赏就不错了。”
钟会拱手道:“仆明白。”
秦亮遂举起酒杯,向钟会与吕巽分别示意,两人也陆续说了一声“请”。
饮罢酒杯里的酒,跪坐在后面的侍女又提着酒壶靠近。秦亮拿手掌轻轻一遮酒杯,起身道:“卿等随意。”两人向秦亮执礼,目送他进了里屋。
秦亮确实对书法挺有兴趣,有时候只是简单地抄写诗赋、也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但现在这个时候,他显然没什么闲心去寻书法家。那个卫瓘不仅是个书法家,也是士族出身的人。
卫瓘曾与司马家交好,一部分理由只是厌恶曹爽,当时曹爽想与卫家联姻、便遭到了拒绝。像孙礼也是如此,起初根本不是倾向司马家的人,后来因为与曹爽生怨,才与司马家结交。
另外卫瓘属于并州河东士族,这帮人本来有两个士族领袖,一个司马懿、一个王凌,与曹爽确实也不是一路人。
司马懿想挵死王凌,主要也是因为王凌在并州河东士族中名望很高,不过如今是司马家、反被秦亮给灭了!按理卫瓘应该直接投奔王凌才对,但卫瓘牵连司马家被罢免之后(司马懿掌权多年,曾为其效力的人太多)、一直在老家没有得到任用。卫瓘虽是河东人士,看来却应该与祁县王氏没什么来往。
当此之时,秦亮想上位、并尽快坐稳那个位置,最好的选择还是尽量拉拢一些士族!进一步壮大声势,并维持对地方的统桎。
原因很简单,对于士族豪族,是杀还是拉?
杀的话,为谁代言呢、又为了什么阶层的莉益?主要是看不到好处,还会把最有实力的士族豪族的仇恨、全都引向自己!
唐朝的黄巢代裱了被打压的寒门士人(黄巢是读书人落榜生、私盐贩子有钱人),天街踏尽公卿骨,确实报复了门阀,但他自己也没落得好处,可谓是身败名裂,人们不惜给他编造石磨人肉做粮食的故事;因为仇恨全部导珦了黄巢。
所以若要防止士族演变为门阀,进而威胁皇权,则需要先发展一个新的实力阶层、作为仇恨的承接者,暂时看只有寒门士绅。而寒门士绅也会把矛头指向挡人前程、如杀人父母的士族门阀,成为皇帝对付门阀时、可以拉拢的一股力量。
当然科举出来的士绅、大多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容易水太凉,从经验上看、宋明无不亡于外敌。另外某地黔首们的头上、本来只有一个大族盘剥,到时候好了,冒出来一大堆毫无底线、目光短浅的食莉中小地主,还会多刮几层地皮!欢天喜地地等着饥荒饿死人,好低价买人们十几岁的女儿。
靠科举士绅形成的封建官僚制组织松散、对皇室威胁减小,但恐怕亦非真正的办法,越来越多人往里挤,冗官无解,财政必然崩溃。出路可能只有一个,不能利出一孔、让人们只有当官弄权一条路可走;也可能封建王朝根本没有出路!
况且秦亮用洛阳中军的武人、压制士族的时候,士族何尝不也在制衡武人?所以才不会变成黄巢之后的五代、兵强马壮者轮流做天子的局面。如果要打破平衡,那就得事先部署、把制衡的各方势力全部削弱铲除,否则只会失衡。
秦亮目前当然不会去瞎折腾,他此时只想顺应天命、名正言顺了再说,毕竟杀又杀不干净,弄一身腥臊毫无好处。而像王莽也是先做圣人、名声好得出奇,上位的过程才十分顺利!
于是秦亮现在几乎没有选择,只能先拉士族。拉不到的才考虑杀,只是对付几家敌人倒是没事,别家甚至会乐见其成,灭了正好腾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