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间,费氏认为偶尔说一句应景的话、反而比一声不吭悄悄看别人更自然。
她刚说了释放青壮收稻谷的事,秦亮随即回应道:“最近这段时间,正该要打谷子了罢?”
费氏转头看了一眼门外耀眼的阳光,热浪似乎正从阳光里、向阴凉处扩散而来,她便说道:“是阿,益州这边天气最热之时,也是农忙的时候。”
秦亮看向费氏,感慨了一声道:“居富贵之家,最好的事情之一,便是得闲。”
费氏听罢与秦亮对视了一眼,赶紧又看向了别处。她能很真切地感受到,秦亮对农人好像有一种感同身受般的体察。费氏的位置离上面的席位有点远,此刻却仿佛闻到了一种质朴亲切的气息。
没见到秦亮之前,费氏的印象里、魏国大将军当然不是这样的,也许有文武才能,但不可亲近。谁料魏国权臣竟然不骄奢淫逸,一句得闲就能满足?
她刚想回秦亮的言语,忽然发现、嫂子刘氏等人都注目着自己。大将军确实对她非常在意!
费氏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再吭声。秦亮这才挪开视线,看向若有所思的长兄费承,端起酒杯道:“不过各人有本分,各司其职罢了。”
“大将军言之有理。”长兄的声音道。
其实费氏知道,秦亮只是与自己说话而已,应该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秦亮毕竟位高权重,长兄尤其重视大将军的言论、因此才想得
多了一点?阿父在世时,没有积累多少土地与财货。长兄或许以为大将军在提醒他,不做官的话、生计都可能有问题?
无论大将军有意还是无意,此时也让费氏莫名有种安稳的感觉。他倒不只会说、什么上辈子见过面之类的话。
秦亮又对长兄说道:“益州盆地,便如同围棋中一条大龙的眼,中夏只有以此为心、西南的大片疆土才是活棋。尤其是熟悉南中地区的人才,伯续定要向朝廷引荐,以后也可以向陈玄伯举荐。”
众人顿时纷纷点头,赞叹大将军的比喻。
长兄立刻问道:“雍凉都督陈玄伯,大将军意在用他都督梁益?”
秦亮想了一下,说道:“我正有此意。”
就在此时,这边的二嫂刘氏端起酒杯、对费氏道:“我原来不知道,妹有如此渊博学识。”
费氏忙红着脸轻声道:“都是一家人,可别让外人听到了。”
因为二嫂刘氏是公主,以前在费家、二嫂才是最受敬重的妇人,而费氏在家人聚会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个陪衬。
不料今日费氏最受关注,连二嫂都来敬酒,她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
费氏的感受,可能还是因为心虚!虽然她已经想到了借口,作为降臣家的女郎、被人侮辱也无力反抗,但是她实在没机会表现出、曾有反抗的样子!
以前她是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胆子那么大,尚未出阁、竟敢稀里糊涂地做出那种严重的
事!所以她那天回去觉得火辣疼痛,才会暗自感慨、凡事过后便要慢慢品尝苦果。可是她与秦亮在一起时、其实完全不觉得疼,只有新奇地变成了另一个人般的强煭感悟,一时没有准备,整个人都有点昏。结果回家养了许多天才好转。
刚才秦亮对她的关心也是如此,她一边有点慌且紧张,但一边又似乎挺受用。随着宴席的持续,费氏渐渐地似乎也开始适应了。大将军只是表现得、对她有意思,但对于那天发生的事,并没有丝毫透露。
费氏毫无理由地对秦亮有一种信任感,总觉得军国大事他都能做好,私事必定也能考虑周全!
此时费氏又飞快地向上位看了一眼,然后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她主动去请魏国大将军勿兴屠戮,别人先做到了、才叫她下辈子别食言;难道自己能翻脸不认吗?或许当时就因为有回报之心,她才不想反抗!
宴席进行到了午后,大伙面前的小木案上杯盘狼藉、也喝得有些脸红了,费承与费恭交谈了两句,便率家眷们一起向大将军告辞离席。
秦亮把大伙送到台基上,却又单独留下了长兄费承。费氏等人、便与二哥一起先走。
妇人们乘坐同一辆车,刘氏没与二哥在一起,也挤到了费氏这边。
马车刚出县寺大门,刘氏便上下仔细打量费氏,目光从费氏的脸上拂过、又在她的胸襟腰身上停留
了一下,看得她心里发毛!费氏看着车窗那边,但早已从余光里察觉刘氏的眼神!正如那天她在县寺的屋子里,凉飕飕地仰躺在那里,她的眼睛使劲闭着,却隐约能感觉到别人的目光。
刘氏很快开口道:“秦将军应该看上了妹妹。”
费氏忙脱口道:“二嫂说的什么话!”
刘氏却道:“太明显了,卿自己还不知道?”她沉吟片刻,又小声道,“其实不见得是坏事。”
大嫂听到这里,轻声道:“不过那天妹还给太子送衣裳来。”
提到那天的事,各种感受、以及细枝末节又纷纷涌入了费氏的心里。本来天气很热、又喝了酒,她顿时感觉更热,心头紧綳着,便说不出话来。
刘氏的声音道:“我会与仲肃先商量一下。”
大嫂道:“秦将军与阿翁早有来往,若非有交情,他方率军进城、来我们家见到妹妹,必定就径直劫走了!”
费氏这时终于说道:“正如长兄所言,阿父去世之后,由我纸笔、答谢过大将军的哀悼书信。大将军与成都当地人不认识,只与我通过信,所以才多说了几句话。”
两个嫂子对视了一眼,看样子显然不信。
县寺前厅这边,侍女们已进厅堂、收拾木案去了,秦亮与费承则还在外面的台基上吹风。秦亮一边寻思着,一边动作随意地、把手掌扶到了旁边的木栏杆上。但他立刻就放开了手,木头居然被晒烫了、此时都
没散去热度。
秦亮开口道:“犍为郡是益州最大的郡之一,且离成都很近,南面则毗邻庲降地区,实则是新益州最重要的地方。伯续便不用跟着蜀国主、前往洛阳了,过阵子去犍为郡做郡守罢。”
费承惊讶道:“仆不过是个降臣,何德何能敢受此大任?”
此时没有了外人,秦亮便好言道:“我何时把卿当作过降臣?以前我快走投无路时,先想到的人便是费将军。当年魏蜀互为敌国,我与费将军尚能相互信任,如今蜀汉国主都投降了、甘为魏臣,我怎能不信任伯续呢?”
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让费承一时间大为动容,一张平整的脸上神情十分明显。
秦亮又用不经意般的口气道:“我打算以陈泰都督梁益,益州刺史暂时不设。卿在犍为郡守任上,各方面都要用心一些。”
他说罢,轻轻拍了一下费承的肩膀。
费承沉默片刻,忽然伏地道:“大将军以诚相待,仆岂能再有二心?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伯续终于明白地表态了。秦亮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禁呼出一口气来,当即把伯续从地上扶起,不顾炎热、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故作淡定道:“卿不言,我也明白心意。”
费承道:“仆肺腑之言矣。大将军自始以礼待之,仆虽无才德、焉能不思回报?”
秦亮说道
:“我与伯续实乃一见如故。”
就在这时,祁大走上了台阶,来到秦亮身边、附耳道:“大将军,王士治将军进城了。”
秦亮点了一下头。
费承见状抱拳道:“仆今日请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见大将军。”
秦亮遂还礼道:“让祁大送送卿,伯续常来走动。”
目送费承走进刺眼的阳光里,秦亮又叫马茂,让他去请邓艾、陈泰、杨威等诸大将来县寺,此地县寺就是中军驻地。
没过多久,王濬先到了中军,即刻前来拜见秦亮。两人便在前厅中饮茶,交谈了一会。王濬与其说在述职,不如说只是闲谈。
之前王濬一直在剑阁关,不久前才奉命赶到成都。秦亮已在蜀地呆了一段时间,刘禅公开上降表之后、没再出什么大事,剑阁关也不必再重兵防守。
两人喝的是泡茶,王濬似乎也觉稀奇,但没说什么。这是秦亮找人弄来的、一些峨眉山出产的绿茶干,然后混入少量新鲜的茉莉花,直接泡着喝;没有再像平常一样、加入姜之类的东西煮。花茶果然还得蜀地的最好,控制一下水温、便几乎没有涩味,只有香味与回甘。
等了一会,驻扎各处的诸大将也陆续到了。秦亮的侍卫自然也同等对待,给大伙都泡上了茶。
大伙都只是喝、没顾得上说,唯有熊寿喝了一口便直接嚷嚷道:“嘿稀奇,就是有点淡。”杨威瞥了他一眼:“有得喝就不错了,还
嫌咸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