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风掠过皇宫阙楼之间的风口,发出了呼啸的声音。一阵风穿过成排房屋的巷子,又把那些没有关好的门窗吹得“噼啪”直响。
“啪!”冗从仆射李涛面前的木门、忽然开了,一下子撞在了墙上。有人推房门、借着风势一下子便失去了轻重。
大长秋的谒者令张欢拿着东西走了进来,而掀门的宦官依旧站在门外。
张欢把一只红布绳系着的瓷瓶、放在了木案上,还贴心地放上了一只杯子。
李涛看着面前的瓶子,脸色顿时一变。
张欢看了他一眼:“我出去等着?”
李涛颤声问道:“尔等有诏命吗?”
张欢冷笑了一声:“汝干的那些事,心里没数?谗言齐王殴打宫人、活生生烤死清商署伶人,哪一样罪状没有汝?”
李涛道:“我只是听命行事!若说谗言,邢贵人说得比我多,还曾说过齐王妃的坏话,她为何能去邺城?”
齐王曹芳离开洛阳之后,他宠幸过的张美人、邢贵人等一众妇人都被送走了,亲近的宦官也有几人同行。只等齐王宫营建好,那些人便能继续在曹芳身边服侍。唯独李涛只被罢免了冗从仆射一职,未能出宫。
当然留下来的,还有齐王妃甄瑶。之前有传言齐王妃将薨,不料她的身体竟又渐渐好转了,但仍在病中,郭太后便没有让她去邺城,只怕在路上一阵颠簸直接丧命。况且诏书里都直言不讳了,齐王殴打虐待齐王妃,让她留在齐王身边不是遭罪吗?
张欢不言,转身便要出去。
李涛忽然似哭非笑地尖声道:“恐怕为陛下打听消息,在太学说的那些话,才是尔等不肯放过的原由!”
张欢回头看了李涛一眼,还是没有吭声,眼神却好像在说:原来汝明白阿?
李涛的皮肤有点黑,这会脸色看起来更黑。他盯着瓷瓶看了许久,终于拧开塞子,将里面的酒水倒进了杯中。
等了好一会,屋子里终于传来了“叮叮哐哐”的一阵响动,渐渐地没有了声息。
张欢再次返回,鞋子小心地避开砖地上的血污,伸出手指在李涛鼻子上一探,转头道:“进来罢。”
立刻便有几个宦官默默地进来了,两个人上去抬起李涛。另一个人拿起瓢,在木桶里舀了半瓢水倒在血迹上,然后拿起布巾在地上擦,当他清洗布巾时,木桶里的水立刻泛起了红色的水花。
砖地上残留的血迹,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泥垢一样的东西了,成为难以分辨的稍许痕迹。
皇宫里那些古朴宏伟的台基之间,角落砖缝里必定都有这些东西。洛阳宫虽然在明皇帝时才重建过,但短短一二十年已经死过很多人。集中大权的地方,不死人是不可能的,有名有姓的士族大臣都能遇害,况乎宫女宦官?比如当年毛皇后被杀的时候,她所属的近侍,包括明皇帝身边的宫人全部被杀光!直接换了一批人。
废黜皇帝连带的一些事、像是宦官李涛从人间硝失之类的,秦亮自然还不知情。他这两天顾不上旁枝末节,此时正在朝堂里主持集议。
推举新君,才是眼下最紧迫的事!
虽然太常羊耽已经出发两天了、前去迎接曹启,但皇帝人选还是要大家再商议一下。
羊耽走得急,他要去的地方、大多人并不知道。估计羊耽离开洛阳的事,也还有一些官员不知道。
于是朝堂上有一些人,仍在那里推举曹髦。司空蒋济说话都有点费劲了,却终于忍不住、好心说了一声:“还是选东海王嫡子罢。”
刚才表达了主张的尚书郎挪动身体,客气地向蒋济拱手作揖,却道:“公台明鉴,仆闻东海王庶长子神明爽俊、通晓文武,以为是更好的人选。”
蒋济只得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曹芳被废之后、人们确实更容易想到曹髦,很多事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大概真有一定的必然性。
秦亮也暂时没有表态,他听到蒋济的言论、不禁又想起了两天前的事。废黜皇帝的奏书,蒋济签名了,高柔没签。
不过这种三公级别、半退休状态的人,其实不签名才是正常选择,因为废黜皇帝又没事先与他们商议。尤其是高柔,勤王之役都后没事,这种事他更不担心。何况高柔与秦亮认识很久了,关系处得还可以。
而蒋济有个问题,在扬州起兵之后、王秦令狐三家与司马氏已经公开敌对了,蒋济还听从司马懿的意思,给青徐都督胡质写过信。所以蒋济更加谨慎、不想在此时引起秦亮不满?
当然蒋济一向有老实人的名声。正如他坑完了曹爽、又坑王凌,十分无辜,只因相信司马懿会信守诺言……说不定这次、蒋济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曹芳的那些罪状属实,真的不适合做皇帝罢?
秦亮耐心听了许久大臣们的言论,终于当众说出了自己的主张:“皇帝乃国之根本,吾等应该看长远一些。我主张推举东海王嫡子、文皇帝孙,年纪虽比东海王庶长子髦稍小,但可以请太后先行摄政,只待皇帝亲政、国家便可长治久安了。”
虽然秦亮的声音不大,但他一开口,立刻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伙纷纷瞩目,随之附和,赞同曹启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秦亮又道:“不过此事应该问问皇太后殿下的意思。诸位的主张、我先去上奏太后,然后再议。”
光禄勋郑冲等人做出了点头的动作,看起来挺真诚的,至少对秦亮这样的态度、好像十分认可。有时候走过场,就是在表达态度。
秦亮拱手执礼,从筵席上站起来,然后从朝堂北边的侧门出去。
朝堂的位置在太极殿庭院的东侧,有一道宫墙隔着。秦亮与宦官黄艳出得朝堂庭院,马上就看到了一栋形似门楼的建筑,后方则有阁楼、回廊。之前宦官已告知、今天郭太后来了朝堂这边,她就在里面的阁楼里。
此处建筑有个名字叫“合门”,不过名字不太正规,因为皇宫中不止一处地方称作合门,还有多处东合、西合这样的地方。
门楼前的殿中侍卫、向秦亮抱拳拜称“大将军”,秦亮点头回应。
这些房屋都不太宽敞,黄艳带着秦亮、一会就走过了门楼。穿过门楼,狭小的天井出现在眼前,阁楼也在前方不远处。
以前秦亮来过这里,知道前屋的进深非常小;本不宽敞的阁楼下方,前后还分成了几间屋。因此他在门外稍等。
黄艳朝门里通报,里面立刻传来了郭太后庄重的声音:“大将军不宜在合下,快请入内说话。”
秦亮应声走进房门,刚进门、面门几乎快贴到垂帘上了,离郭太后很近。垂帘后面,有一张床(坐具)、三面绸缎屏风围着,郭太后正跪坐于床。
秦亮坐到筵席上,向郭太后稽首。郭太后也俯身还礼。
垂帘内有两个宫女、帘外有宦官黄艳,秦亮便专门说了一句:“诸臣推举新君,恭问殿下之意。”
郭太后却径直说道:“上次议过了,那就东海王嫡子启罢。”
秦亮道:“臣当转述殿下之言。”
这时郭太后笑了一下,缓缓道:“我听说,宫外有人在猜测、大将军要请我去永宁宫居住?”
秦亮立刻用轻松随意的语气道:“殿下若去了永宁宫,谁来摄政阿?”
郭太后轻叹道:“若是曹昭伯、或司马懿仍在,我早该搬到永宁宫了。不过我确实无心于此,如果没有仲明辅政,我也不可能有办法维持。”
两人说话的感觉有点稀奇,因为有近侍在场,彼此还是会稍微注意言行礼仪,但又不全是场面话、所说仍是实言。
秦亮道:“新君继位,年纪不大,殿下摄政名正言顺,且更能稳定朝局。”
郭太后点头道:“既然大将军与诸臣所请,便先这样办罢。不过永宁宫迟早都是我的归宿。”
秦亮抬眼往垂帘里看了一眼,“只要我还在执政,便不同意殿下去永宁宫。无非是住在中宫、或者后宫的区别,以后……”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到皇帝亲政,殿下也可以居住后宫西游园,跟以前一样。如此也方便、皇帝在近前尽孝。”
郭太后也抬眼看向秦亮,一双艳美的杏眼十分明亮,“大将军言之有理。”
皇宫里有殿中、中宫、后宫的说法,大臣们能活动的地方,如太极殿庭院、朝堂、尚书省等地方,便叫殿中。
太极殿北侧,包括皇后的正殿昭阳殿、以及东边的式乾殿含章殿等地方,属于中宫。再往北隔着一条永巷,那边有许多宫殿、含西游园在内,则是后宫。
之前郭太后一直住在后宫,最近刚刚搬到了中宫的含章殿(甄瑶不再是皇后,也搬出昭阳殿了、与郭太后住一起),正是为了靠近殿中区域,以便暂代皇帝主持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