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并不留在大将军府用膳,眼看日头已高,大伙告辞要走了。
正因有几个朝廷公卿在场,王家妇人们都没出来送别,先前也只能在灵堂里匆匆见得一面。秦亮找时机向西边的灵堂看了一眼,便与官员们一道往外走。王广、王金虎、王明山都送到了府门。
大伙到得府门口,高柔蒋济秦朗郑冲等人纷纷与秦亮道别。
诸臣奉诏出城迎接,本是要迎秦亮去皇宫,但秦亮不去皇宫;负责接待事宜的羊耽遂先回去复命,其他人一齐来拜过王凌的灵位,也没必要跟着秦亮回府。
秦亮向同僚揖拜时,几个人也立刻弯腰行礼,姿态至少是平等相待,无人自持年纪资历。
司徒高柔亦是如此。秦亮不禁回想起来,当初高柔还是廷尉的时候,曾语重心长地画大饼,用教训的口气告诉秦亮,诸如多经苦、多历练,不要急功近利。如今他已不可能再那样说话。
秦亮坚持打完了汉中之役,虽然是在冒险,但如此回到洛阳之后、形势确实完全不一样!
寻常人只知秦亮率军打了大胜仗、占领三郡之地,还俘虏了蜀国汉中都督等一干人等,声势十分雄壮。但高柔蒋济等朝廷大臣还能看到更多,当然会推崇秦亮取得的成果。
蜀国对大魏的威胁一直不小,文帝、明帝时期都压力极大。待到诸葛亮一死,西线压力大减,明帝一下子便如同搬去了身上一块大石头般,才开始有心思在洛阳大兴土木。
而今秦亮收复汉中三郡,几乎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蜀汉的威胁!做到了大魏朝廷几十年想干、而没干成的事。
原先魏国在西面的防线,到处都是窟窿,蜀军人少也可以从陇右多个方向进袭;要是来狠的、甚至可以直接进逼关中,譬如非常出名的五丈原就在关中。魏国饶是兵多将广,却也只能分散在各个方向,没有别的办法,以至于魏国西线大多时候、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处境,根本发挥不出整体实力带来的优势。
现在秦亮以一战之功,把战线推移到阴平、关城,不仅是扩土三郡那么简单,完全可以说是消除了大魏全国一半的军事压力!
朝廷诸官无论嘴上说与不说,都没人敢否定如此巨大的功劳,除非他是没见识的傻子!
众人客气了几句,高柔主动说,待到朝会时再叙。
秦亮便带着随从,骑马返回卫将军府。大伙先往东走,随后转向北面,到了永安里、卫将军府熟悉的望楼便映入了眼帘。
长兄、嫂子,以及陶文等人已经等在了府门口。秦亮翻身下马,便听到了嫂子张氏一声呼唤:“仲明,仲明可算回来了!”
秦亮循声看去,便先看到了张氏一脸喜色,圆润的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热情喜悦。
张氏确实与王家那些妇人不同,什么情绪表现得更直率。不像令君玄姬等人,哪怕见到秦亮也有惊喜的情绪、却最多在眼神里表露,当众的言行举止还是比较克制得体的。
秦亮把缰绳递给祁大,上前拜道:“阿兄、嫂子。”又朝余下的人拱手致意。长兄等人也接着与秦亮身边的官员见礼。
张氏高兴道:“我早就听说仲明打了大胜仗,府里府外的人都在谈论。”
长兄小声提醒道:“许多人在这里。”
张氏这才收敛了一些,仍是一脸笑意地看着秦亮。
秦亮还是了解嫂子的,她对人好的时候十分热烈,埋怨怪罪起来、嘴上却也不饶人。
之前王凌忽然去世的时候,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但张氏可能没意识到、王凌暴毙带来的极大危险,或许根本没有感受到惧意。她不识字,见识确实差了点,太复杂的事不一定想得明白。
长兄道:“出城迎接仲明之前,乃太常出面召集诸官。太常没有叫我,我便在府中等着仲明,反正仲明总会回府。”
秦亮一边往门里走,一边说道:“来的人是三公九卿、以及尚书省的人,没有中军武将。外舅倵卫将军、骁骑将军等也没到场。”
长兄颔首道:“原来如此。”
这时秦亮在门内站定,转身道:“诸位跟着我在关中屯田、接着征讨汉中,已有很久没有回家,现在先回家与家眷团聚罢,三日不用上值。”
众人揖拜道:“仆等领命。”
秦亮看向杜预、王康,说道:“元凯、无疾二人去巡视诸营,告诉将士们,大伙都将轮流休假。待各部回营,汝等也可回家,不用再来拜见。”
二人拱手道:“喏。”
待大伙拜别散去,秦亮走到廊道上时,身边就只有长兄长嫂自家人了。张氏隔着秦胜,却往前多走了半步,然后转头看着秦亮激动地说道:“我听到陶文悄悄对汝兄说,仲明回来就能做大将军?”
秦亮沉吟道:“有可能。”
张氏红着脸道:“那就是当年曹昭伯的地位?”
其实王凌也做过大将军,权力不在曹爽之下。但曹爽当年的声势还是可以的,至少张氏远在平原郡也听闻了其名声。
秦亮微笑不答。
长兄道:“仲明的功劳非同小可,给什么官做都不为过。”
张氏不断地打量着秦亮,感慨道:“以前在平原郡时,我是真没看出来,仲明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那时仲长家欺负到我们头上,我还怕仲明办不好事情,如今回头看来,只是小事阿。”
秦亮随口道:“阿兄都被抓进去了,那时可不是小事。”
张氏说个不停,“这么几年了,我有时候一觉醒来,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简直不可思议,我们秦家竟能有如此地位!”她马上又接着说,“仲明也与以前不一样了,走路的姿态、气度都变啦。”
“是吗?人其实没变,拥有的东西不同了。”秦亮笑道,“阿兄、嫂子一世都是兄嫂,更不会改变。”
张氏摸了一下脸颊,看向秦胜道:“仲明说话也比以前好听。”
秦胜则要稳重得多,不管秦亮是什么官位,他都保持着兄长样子。不过言语之间早已多了几分敬重,没有像以前那样端着兄长的架子。
长兄严肃地说道:“我一收到仲明的书信,便去了东宫拜见了皇太后殿下。”
秦亮恍然道:“我听说了,殿下在东宫燕朝。”
他忽而想到,在东宫与郭太后见面、应该是可以掩人耳目的!
长兄点头道:“守卫东宫的侍卫,乃中坚营左校潘将军的人。东宫也闲置了很久,里面没有外人,都是殿下临时带来的宫人,不像殿中那般人多眼杂。”
他继续说道:“殿下不止召见了我一个,王家那几个人、还有城门校尉傅兰石等都去了。殿下叫我守好武库,我没敢懈怠,日夜派人在望楼上戒备,跟着我从庐江郡来的陶文也出谋划策,帮衬了不少。”
秦亮说道:“让阿兄受累了。”
长兄转头道:“自家人的事,谈何受累?”
秦亮道:“那倒也是。”
此时再次提到了去年冬天的危机,秦亮心里又不禁火大。
虽然这么想对死者不敬,但秦亮仍对王凌暗暗不满;当然他最记恨的人,还是皇帝曹芳!若非曹芳没有积攒到什么实力,也没啥阅历能耐,说不定真能搞出大事来、比如成功拉拢到一些心怀叵测的大臣,毕竟皇帝的名义还是很有用。
不过秦亮没有表现出来,毕竟现在不是任意妄为的时候,路还得一步步走稳。
三人走到廊道转角时,看到了董氏。
董氏见到秦亮,又是喜悦、又是敬畏,眼神与以前也有些不同,她急忙弯腰揖道:“妾恭迎将军回府,拜见秦君、张夫人。”
秦亮拱手还礼,说道:“我叫王无疾去巡视军营了,天黑之前应该能回来,董夫人再等半日。”
董氏这才礼毕,却弯腰道:“为将军做事,乃夫君职责所在。妾、妾是来迎接将军的。”
秦亮转头对兄长、嫂子笑道:“回到家里,见到熟知之人,着实倍感亲切。”
张氏道:“我叫汝准备午膳,饭菜做好了吗?”
董氏答道:“已经备好,只等将军等入席,妾便叫人上菜。”
秦亮叮嘱道:“不要上酒,我那张食案上、不要上大鱼大肉。”他随即指着身上的熟麻布,对长兄道,“今日相聚,本想与阿兄畅饮几杯。但之前没能赶回来奔丧,今天刚去了谒灵吊唁、穿着丧服,还是应该稍加克己。”
长兄道:“仲明说得对,大将军毕竟是我们家的姻亲、弟媳的祖父。我看这府上人不少,仲明多穿一段时间丧服,别人总会领情的。”
秦亮点头称是。
秦亮是王凌的孙婿,与王令君又不一样,按理王凌死后、他只需服丧三月即可。王凌是去年十月间去世的,如今秦亮已经过丧期,但他在战场上没有条件服丧,现在多守几天礼弥补,也算一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