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中的城头上,草木在风中像波浪一样、仿佛正向着这边袭来。眺望北方的司马师,一脸的压抑和沮丧。
姜维走上城墙,不禁在原地站了一会,观察着司马师。
看到司马懿的长子,姜维心里有些复杂。当年忠武侯诸葛丞相北伐,与司马懿打了多少仗阿,简直是宿敌。而在年少丧父的姜维的心里,忠武侯比他的父亲还要崇高。如今竟然能亲眼看到司马师投奔大汉,姜维心里可不是五味杂陈?甚至觉得有点荒诞。
直到司马师也发现了姜维等人、转身面对这边,姜维才带着王平、廖化走了过去。
司马师的目光先从姜维脸上看过去,不过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
姜维虽然相貌堂堂、气质不凡,但他才四十多岁,而且衣着十分简朴,乍看确实不太像达官显贵。不过司马师应该很快意识到了、姜维的地位不低。因为旁边的老将王平、廖化须发花白,年纪不小了,却站在姜维两侧。
果然司马师远远便先揖拜,一副恭敬的姿态。
姜维拱手还礼,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几个人靠近后相互揖拜,姜维客气地说道:“久闻司马子元大名,幸会。我乃大汉镇西大将军、凉州刺史姜维。”
以前是敌人,但都过去了。这个司马师本身就是曹魏朝廷的重臣,非常了解曹魏的情况,且司马家人脉很广、司马师也必定认识很多人,当然有用。
司马师长脸上的眼睛大,听到这里似乎又稍微睁大了一点、显然知道姜维这个人,拱手道:“久仰将军。”
姜维又引荐旁边的老将,“镇北大将军王平。”
王平表情严肃,不拘言笑,不过几年前挡住了曹爽十万大军的将领、正是王平,司马师必定知道他的大名。
另一个老将是廖化,性格与王平恰恰相反,平时开玩笑。他气色红润、此时姿态十分放松,面带微笑说了一声:“欢迎司马子元、一道匡扶大汉!”
司马师听到这里,似乎有点尴尬,只是拱手不言。
但廖化也没说错,司马师主动来投大汉,难道不与大家一起匡扶大汉吗?
廖化又点头道:“据说司马仲达长脸有异相,像。”
司马师立刻拿出印绶递上来,姜维接过去细看了一番、正是魏国的领军将军印!这是魏国关键的职位之一。不过想想司马家除掉曹爽之后的局面,司马师作为司马懿的嫡长子,有此官位倒在情理之中。
姜维看了司马师一眼,“这么看来,扬州王彦云一个月就打到了洛阳?”
廖化也道:“司马仲达非寻常人物,我却听说许昌三天被攻下,如今又是一个月被攻下洛阳,不像是司马仲达带兵阿。扬州王彦云有那么大的能耐?”
司马师脸上露出痛苦、懊丧的复杂表情,说道:“仆离开(逃离)洛阳时,王凌还没出发。前方他的孙女婿秦亮尽率精锐,趁洛阳无暇准备、突然发动,长驱直入。”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若非时间太短,拖延下去,我军必胜。”
姜维一脸恍然:“我听说过秦亮,难怪费将军几番称赞,确实有几分能耐。”
司马师刚才的举止很稳重沉着,颇有几分气度。他听到这里,语气却忽然憿烈起来:“此人非常奸诈。以前在我跟前,装得就像条狗一样听话,却一直包藏祸心、暗中积攒实力!而且他做事、用兵皆不依常理,不择手段,如今必定会掌握一部分魏国兵权,将军定要提防。”
“好。”姜维点头道。他不仅是表示采纳司马师的建议,而且对司马师表现出来的愤恨、很满意。
否则司马师若像之前那样沮丧无奈、还能帮大汉做什么事?唯有仇恨,才能激发此人。
王平却不合时宜地说道:“秦亮确实是有勇有谋之人,几年前费将军绕道断曹爽军后路,若非遇到他,曹魏兵马不会那么轻易走脱。”
廖化叹道:“魏国年轻的人才,确实不少阿。”
司马师皱眉道:“正是那次战役,给了他机会,让他做了庐江郡守。这种人的品行恶劣,有才无德而已。”
王平、廖化不置可否,还是给了司马师一点面子。
这时姜维便道:“我来汉中已有一段时间,不过军事缠身,刚到褒中。我们进城再谈,子元请。”
司马师长呼一口气,说道:“姜将军请。”
一行人走下城头,进了褒中城、城中的房屋大多低矮简陋,姜维先把司马师安顿到了自己的行辕旁边。待姜维布置好褒中军务,傍晚过后,才单独去与司马师见面。
走过凹凸不平的泥地院子,便见司马师迎出了陈旧的瓦房、站在门口揖拜见礼。
此时没有别的大将在场,姜维说话的语气也变了,他拱手道:“边境小城,食宿比不上洛阳,子元只能将就一番。不过我住的地方也差不多,并非故意苛待子元。”
司马师道:“能得将军以礼相待,仆已是感激不尽,怎好意思挑三拣四?”
姜维又用随意的口气问道:“费将军可曾派人来请子元?”
诸葛丞相去世后,经过一系列争斗,蒋琬才是地位最高的大臣。但如今蒋琬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大将军费祎加封了益州刺史,实际上已经开始接替蒋琬、掌握大汉的军政大权。
所以姜维不问蒋琬,只问费祎。
司马师道:“昨天倒是有人来说,要派人送仆去成都见费将军,但不知来人是不是费将军的人。请将军进屋商谈。”
太阳渐渐下山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不太好了,隐约能看到角落堆放着一些杂物,条件确实不怎样。
房间也不大,两人在席子上跪坐下来,姜维这才沉声道:“费将军欣赏秦亮,给了很高的评价。即便是敌人,也不乏有相互赞赏的事,我怕子元难以接受。”
司马师皱眉道:“费将军因不了解秦亮的为人。”
姜维又道:“子元若去成都投奔费文伟,或能得到一官半职,往后在大汉活着、问题不大,除非费文伟出卖子元。”
司马师沉吟道:“费将军会出卖我?”
姜维转头看了一眼门口,不动声色道:“他又不是第一次出卖别人。杨仪知道吗?”
司马师点了点头。杨仪这种曾经位高权重的大汉大臣,魏、吴两国人都应有所了解。
姜维道:“杨仪对付魏延之后,因为杀了魏延家眷,回成都被人排挤。之后费文伟便假装前去探望、与杨仪叙旧。杨仪把费文伟当作好友,他本就满腹牢骚,遂说了些气话。不料费文伟马上告密、出卖了杨仪,最后逼得杨仪自裁。”
杨仪所谓的气话,说得是当初应该带着北伐大军、跑去投奔魏国。当然这些具体的细节,姜维不用说得太详细。
司马师道:“仆初来乍到,确实不太了解诸公的为人。姜将军也与费将军有隙?”
姜维摇头道:“我们都是受诸葛丞相重用的人,私交不算差。但费文伟背弃了丞相的遗愿,只想偏安益州,我才与他说不到一起。”
他接着说道:“如今看来,只有我没有忘记丞相的大志,一心准备北伐中原!”
说到这里,姜维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诸葛丞相亲切慈爱的脸。
在姜维做魏国郡守参军走投无路、深受猜忌的时候,谁都不给他开城门,正是诸葛丞相接纳了他、信任他,给他细心地讲述匡扶汉室的大义,耐心教他用兵的策略。诸葛丞相的厚恩,比山海更加宽广。
反观魏国人郭淮,只因听到谗言、姜维阴养死士,便对他的百般猜忌。哪怕姜维的先父、曾为了保护上官而死,魏国人也从未真正信任过姜维。
姜维已决意继承丞相的遗志,即便把益州的人口拼光,终有一天、汉军也将攻入中原,屠戮一切汉贼!中兴汉室,以告慰丞相在天之灵。
这时姜维便咬牙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铭记丞相遗志,至死不变!”
司马师怔怔地观察着姜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姜维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子元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便知道费文伟的主张,过几天我送几篇费文伟的文章给卿看。子元难道想一辈子呆在益州?”
司马师立刻摇头,问道:“将军屯兵汉中,为何不趁洛阳未稳,即刻北伐雍凉?”
姜维说道:“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但费文伟不让我出兵。”
司马师皱眉道:“为何?”
姜维叹道:“我们刚知道魏国内乱不久,此时我麾下兵马不多,费文伟正在联络东吴,想要同时北伐。但东吴一向出兵拖延,我不看好此计,恐怕最后只能错失战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司马师道:“子元可愿屈身麾下?卿只管放心,即便费文伟想拿卿去交换,我不答应、他也不能动我的人。我匡扶大汉,卿亦可报仇。”
司马师应该已经想明白,谁才是真心要与魏国开战、谁想妥协偏安。他终于俯拜道:“将军不弃,仆愿为将军尽心效力。”
姜维大喜,起身走过去扶起司马师,说道:“今得子元相助,我军真乃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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