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四章这个老师不一般。1口
虽然各有所思,但两人的态度是一样的,任凭陆光祖如何询问,都不愿将心中的秘密分享出来。
被问得急了,便岔开话题道:“五台兄,今天那老吏是个什么来头,宏甫兄把他打了,不会有事儿吧?”
陆光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借着喝酒的动作,不着痕迹的寻思一会儿,方才轻声道:“他原本是北京城的二流子,似乎跟吴部堂沾亲带故,便混进衙门来,一直胡作非为,不过有吴部堂的关系在,大家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小。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他仍然说的很坦诚。
李势听了,马上激动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陆大人把我扭送去见吴鹏吧!”
“别激动,别激动。”陆光祖摆手笑道:“若是原先,你打了他确实有些麻烦,但现在嘛”打了也是白打,吴部堂不会找你麻烦
“为何?。沈默听出些端倪,问道:“是他恶了吴鹏,还是吴鹏出了什么问翅”
陆光祖神秘兮兮的笑道:“你猜呢?。
“这么说,就是吴鹏出事儿了?。沈默沉声道。这是明摆着的,若是前者的话,陆光祖还会让他猜个什么劲?
“是的,小。陆光祖点头道:“那边已经放出话来了,如果这边敢动赵大洲,那边就拿吴万里开刀”。万里是吴鹏的号。
“针尖、麦芒对上了?”沈默一下兴奋道:“那真该浮一大白了!小。说着非跟两人碰一杯,一饮而尽才道:“开到什么程度了?”吴鹏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部堂之首、掌握全天下官员升降任免的大明太宰!
毫不夸张的说,吏部尚书位高权重,甚至可与内阁相抗衡,岂是轻易可以撼动?又怎会被随随便便的威胁吓到?
但有道是,没有三分三。谁敢上梁山?徐党人要是没有点把握,又岂会说这种大话?
烤肉上的油脂滴落在通红的木炭上,溅起朵朵火花。
“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陆光祖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道:“吴部堂的地位,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稳如泰山,不过这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小。嘉靖三十五年,丙辰京察之后,吏部尚书李默倒台,时任工部尚书的吴鹏接任。然严氏父子用吴鹏,皆因其听话尔凡百官进退,吴鹏悉听命于严世蕃,无敢自专。名为天官,实则傀;儡而已。
他的权柄完全被严世蕃掌握。还要替严士蕃承担“卖官舅爵”“任人唯亲”“以权谋私,这样的污名,中外人心,不直吴鹏已久矣。所以当徐党想要拿严党头面人物开刀时,他这个又大又面的软柿子,一下就被选中了。
“据说那边已经列了吴部堂十六条罪状,传达到麾下的科道言官手里。小。陆光祖道:“如果大后天的廷议上,赵部堂有什么不测,马上就朝吴部堂开知”
“看来这回”。沈默轻声道:“那边要来真的了。小,
陆光祖摇头笑道:“谁知道呢?喊了多少回狼来了,狼却一直没来,谁知这回是真的假的。”
他俩说这些上层的勾心斗角,李势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在那老实的听着,不忍见他冷落久了,沈默对他道:“不过这些事儿,对咱忧这些人来说,也就是个谈资,不论谁上谁下,咱们教好咱们的书就行
李势笑着点点头。
因为下午陆光祖还要去当差,三人没有久坐,吃饱喝足了便离开酒楼,陆光祖对李势道:,“宏甫兄住哪儿,我捎你一程。”
沈默笑道:“不用了,还是我跟宏甫兄一道吧。”
“那好吧”。陆光祖朝两人抱拳道:“再会。小,
“再会。小。两人还礼道。
目送着陆光祖离去,李势也要告辞,却被沈默拉住道:“宏甫兄,咱们又不当差,何不找个的方泡壶茶聊聊?那么早回去干什么?。
李婪支吾一阵,实在不好意思骗沈默,便道:“我下午还有补习课,得赶过去了。小。
“什么补习欺。沈默问道。
“实不想瞒,小。;李势面露尴尬道:“这次来到京里,便已经囊中羞涩了,又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不找点活儿干,非得全饿死不成只好重操旧业,给人进行考前辅导……
“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沈默笑道:“想必收入不错吧?”
“差,太差了。”李势却大摇其头道:“京城这里竞争太激烈了,说出来大人可能觉着荒谬现在京城的辅导业,全被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这些地方的官员包圆了,他们清一水的进士出身,还有不少翰林、庶吉士,我这个小小的举人,哪能入得了北京人的法眼?”
沈默闻言道:“你说的情况也知道一不知如何安慰李势,只好道!“放心视,风全子总要发光的,等这次秋闱过后,宏甫兄就该名噪京城了。”
“承大人吉言了。”李势挤出一丝笑容。便拱手道:“在下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沈默却笑眯眯道:“唉。久闻宏甫兄授课别具一格,反正下午无事,我就跟你去听听吧。”
李赞苦笑一声道:“不过是些陈词滥调,有什么好听的?”
“国子监不就是教这些“陈词滥调,吗?”沈默坚持道:“你就当是领导审查吧。”国子监司业。管得就是教学这一块儿,李博士自然无话可说了。
李赞带着沈默出了正阳门。到了北京外城”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小在严阁老的主持下,北京外城墙已经彻底建好,京城的中轴线也由正阳门延伸至永定门,北距钟楼长达十六里,使原先就人烟稠密的正阳门外,更加兴旺起来了。
事实上,因为内城房价物价越来越贵,许多贫民都将原先的房子租出去或卖出去,自己搬到外城来居住,,加上外地进京讨生活的,甚至低级的京官,单就人口数量而言,外城已经超过了内城”
沈默跟着李势一路走来。只见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比起当年他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外城已经显得正规了许多,显然那道城墙安定人心的作用,要远超过其实际的防守意义。
跟着李势从大街上拐过几条胡同,便到了设在一户人家院里的私熟中。到了地头一看,李势显然是太谦虚了,满满一屋子学生都在那翘首以盼,显然生意还是蛮好的。
李势也有些意外,道:“怎么这么多人?”
便有学生道:“他们是我们学里的同窗,听说先生能押中试题,又特能侃,所以前想来跟着听听。”北方人就是实在。也不知道说的委。
李势呵呵一笑道:“那就听吧。”再看沈默时,见他已经悄无声的坐在最后一排,看来真是耍像模像样的听课了,只好不再管他,清清嗓子开始上课了。考点。以及今年的命题趋势之类,虽然专业,却很枯燥,让沈默有种回到当年,参加考研辅导班的感觉,昏沉沉快要睡着了。
但讲了小半个时辰,李势渐渐进入了状态,早忘了沉默是哪根葱,言语间开始怨意激扬起来。下面有个新来的生员问他:“我们先生说,学问一道,考得全是苦功夫、死功夫,来不得半点侥幸。李先生这样取巧真的有用吗?”
“真是个听老师话的好孩子。”李势其实跟沈默差不多大,比在座的一半秀都要小,此刻却老气横秋的教那明显比他大不少的生员道:“当年我也跟你一样傻”对了,你考中秀才时年庚多少?”
“三十有二,”那生员有些脸红道,这今年纪对生员来说,确实有些超龄了。
“那太巧了。”李势促狭的笑道:“我正好是你的一半。”那生员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听李势继续道:“不是我自夸,当年本人小时候,也是有神童之名的,又还算用功,文章写得人见人夸,所以才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说着叹口气道:“但之后不知道怎么了,我的文章就是入不了考官的法眼,连续两次秋闱都落了榜。”
这屋子里在座的,得有一半有过秋闱落榜的京里,闻言心有戚戚,均觉感同身受,便听李老师感情真挚道:“为此我也曾苦闷过,彷徨过,而且连考几次失败后,我感觉越发没了心得,天天头悬梁、锥刺股。琢磨来琢磨去,也学不出个所以然,甚至一度准备放弃了。”
众生员已经完全建立起了同理心。几乎是齐声问道:“后来呢?后来是怎么考中的?”
“后来呀,后来我就顿悟了。”李势把垂到前胸的皂条撩到脑后,一脸得意的笑道:“当时我就想,反正好好写文章也没人赏识。再说那些有眼无珠的考官,也不可能看尽天下文章,如果我要是把命题的规律摸清楚。猜到考官都会出什么题,再找些前人范文背一背,不就万事大吉了?”
“后来呢?”大家一起问道。
“后来我就在海边背了整整一年的范文,将五百篇文章背了下来。”李势道:“然后去参加乡试,拿到考题一看。押中了!这道题是我背过的,于是乎,细细研墨,慢慢提笔,优哉游哉的写下来,大热天一滴汗都没出。然后等放榜那天,果然高中。”
众考生一起发出羡慕的“啧啧。声,均觉李老师有够狗屎运。
李赞却笑道:“如果仅我一人用这种法子考中,那你们可以算我侥幸,但我已经教了两届学生。但凡认真听话照着做的,没有不中的;而且不仅我老家福建,沁诗临近的淅江、江西。沂两届乡试的考题,也全被我押申,”
此言一出。立秀镇住场面,考生们心中的侥幸之火登时熊熊燃起,但转念一想。却又有些丧气道:“现在离大比,不到两个同时间,就是杀了我们,也背不出五百篇程文的。”
“笨”李势道:“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我那是第一次没经验,所以要背五百篇。但经过我的潜心研究,三年后。便减少到了三百篇,又三年,再减为二百篇。”他越说越激动,声调也高亢起来道:“到今年,又有最新成果出现!你们这些学生有福了。只需背诵一百二十篇!既可包过此次的顺天府乡试!”
那一剪。有些秋困的沈默,洗然以为自己在看购物频道”只听李老师声嘶力竭的呼喊道:“这是本人总结自己的经历。用多年积攒的经验,得出来的最新成果!只要认证听话跟着我学,不管你智力如何,只要记性好使。就一定能考中!”模式!使考举人变成了单纯的体力劳动,只要你肯下力小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运气,就一定能成功!你们还犹豫什么呢?要不要听!?”
“要!”考生们被忽悠的血脉贲张,一起大声呼喊道。恨不得立刻解囊,买下李老师的所有课程。
沈默也激动了,看来这李赞果然跟自己来自一个时代,是个。“陈安之。那样的大忽悠。
却也有抱残守缺不服气的,站出来抗声道:“照你这么说,《朱子语类》这些书就不要读了吗?”
“当然。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背几篇文章实惠呢。小李赞笑道。
“如果不通朱子,如何阐述圣人的微言大义?”那几个卫道士般的生员高声质问道。
“什么圣人?谁是圣人?”李势是嗤之以鼻。
那些生员愤怒道:“朱子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孔夫子就是圣人!你这都不懂吗?”
“哦?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李势嗤笑一声道:“难道三皇五帝的时候,白天还要点着灯笼走路吗?”生员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卫道士们仿佛遭到莫大的侮辱,愤怒的争辩道:“孔夫子是圣人当中的圣人,是至圣至贤。不管干什么都得照着孔子的话去作,凡事“不可不依仿。不能不依仿,不容不依仿”你敢有异议吗?”如果李势敢说1有。他们便会立刻报官,抓住这个异端!
“大家觉着这话对不对啊?”李势的智慧,显然不是几今生员可以对付,他轻飘飘一招太极,问其他学生道。
“对!”有个卫道士大声的回答道。
“那我来问你,孔子以前的人又去依仿谁?比如说孔夫子的父亲叔梁讫吧,他是根据什么来做人呢?”李势冷连连笑道:“难道他一直不会做人,非的生下老二之后,才跟着娃娃学做人吗?”下面又是一片笑声,那些卫道士也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便见李势面色一肃,沉声道:“天生一人。便有一人的人格。全靠依仿别人而生活,你个人的人格何在?前人之是非是前日之是非,然而今日不是前日,前日之是非又怎能全作今日衡量是非的标准
大部分人都对他的话懵懵懂懂,但不少生员若有所思,感觉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无论如何,大家都有个共识这个老师不一般!课,仿佛怕被污了耳朵一般。但绝大多数人留了下来,他们可不管李势如何看孔子。只要能帮着他们考中,哪怕李老师天天往圣人像上撒尿,大家也只会说:“好湿!好湿!”
坐在沈默边上的,一个中年考生问沈默道:“你不报名?”中午吃饭的时候,沈默已经换下了官服,此刻便被误认为了李老师的仰慕者,他笑笑道:“也不知道灵不灵,还没拿定主意呢。”说着问他道:“兄台决定以后跟着上课了?”
“是啊。”那考生一脸沧桑道:“考了这么多年都没中,再考不中我就只能上吊了。就算死马当活马医,我也得跟着李先生走下这一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