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起了雨。
这应当是入秋之后,天悬山的第一场雨。
朱全冒着雨,一路小跑,穿过街道,来到了孟先生的住处。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急切,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要伸手将孟先生的房门推开。
不过在最要紧的关头,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此举的不妥,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微微思索,旋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这才恭恭敬敬的伸手叩响了房门。
“先生,刘尊那边来消息了。”
他这样说道,话音刚落,屋中就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进来说吧。”
语气平静,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消息的重要性。
但实际上,刘尊是个重要的人。
至少对于明镜台而言,很重要。
他是明镜台安插在天悬山中的暗桩,他所带来的消息直接关系到明镜台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今时今日的整个明镜台都在等着那位刘尊传来的消息。
所以,朱全在收到消息后,方才如此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孟先生的住处。
孟先生作为明镜台的首脑,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但……
孟先生素来就是如此。
无论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他总是表现得格外平静。
就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而事实在很多时候也确实如此。
这也就愈发坚定了明镜台内的众多弟子对于孟先生的信任。
他们相信只要孟先生愿意,这世上就没有他们无法做到的事情。
朱全也不例外。
他闻声推开了房门,却见孟先生正坐在屋中的书桌前,捧着一本书仔细读着。
“孟先生,刘尊那边来消息了。”朱全在第一时间说道,言罢又从怀里将一封信掏了出来,想要递给孟先生。
孟先生的目光依然投注在手中的书本上,并未抬头,只是应了声:“嗯,念来听听吧。”
朱全一愣,刘尊这个暗桩,传递来的消息素来辛密,一般情况下,只有孟先生本人能够查阅,其余人也只是知道刘尊这么一号化名之人的存在,对于他传递消息内容以及他在天悬山的职位大都并不清楚。
孟先生不亲自看信,反倒让他来念,这传递出来的讯息分明就是在告诉朱全,他很信任他,甚至愿意将这对于明镜台而言,最大的秘密都分享给他。
想明白这一刻的瞬间,朱全格外激动。
他的身子颤抖,脸色泛红。
他赶忙将手中的信封拆开,然后低头看向上面的内容。
“信……信上说……”
他这样言道,语调中也带着颤音。
他觉察到这样有些不妥,又才深吸一口气,旋即将信上的内容道来。
“先生亲启。”
“昨日,伏正良归山之后,召集了七为白驼峰的长老商议要事,直到半夜方才散场,内容不得而知,然后伏正良就赶往了天悬峰,至今未归。”
“同时白驼峰山顶伏玄策静养之处,从昨天半夜开始,敕神真火燃烧鼎盛,很有可能是收到了消息,正在销毁那一批化神丹以及试药者。”
“另外,武王府的钟元今日去过白驼峰,伏正良派人与他随行,说是观赏白驼峰的景色,但或许更有想要调查的嫌疑。”
“不过化神丹与试药者,都在伏玄策的住处,此行注定没有收获。”
“钟元在白驼峰逗留了两个时辰左右,便离开,临行时,他像负责接待他的白驼峰镇守表示,他完全相信伏玄策长老的品行,也不会为此怀疑白驼峰。”
信封上的内容简单,而且用词与叙述都极为简练,没有半点多余的辞藻。
朱全很快就读完了信上的内容,然后抬头看向孟先生,眉头微皱。
孟先生的目光依然落在手中的书籍上,在朱全语音落下后,他方才头也不抬的言道:“你觉得如何?”
朱全有些犹豫,眉头皱得又深了几分,但却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但说无妨。”似乎是感觉到了朱全的犹豫,孟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得到了孟先生的鼓励,朱全终于言道:“先生,学生以为武王府的人未免过于靠不住了些。”
“我们已经把刀递到了他们手里,可他们却依然忌惮天悬山,不敢搜查伏玄策的住处,如果刘尊的消息无错的话,那如今伏玄策已经毁灭了证据,白家夫妻不也就白白牺牲了!”
说到这里,朱全声音中多出几分愤懑。
而听闻这番话的孟先生,第一次抬起了头,他看向面色愤慨的朱全,言道:“武王府执掌大夏天下多年,在如何将刀用到极致,他们的造诣早已是登峰造极。”
“在这一点上,你完全可以相信武王府,刀已经递给他们,你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会在何时使用这把刀。”
朱全闻言愣了愣,显然对于孟先生笃定他是有些疑惑的。
“可是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伏玄策就算依然还要进行化神丹的炼制,一定会更加的隐蔽……”
孟先生听闻这话,他在这时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到了朱全的跟前。
那张面具遮挡了他的脸,让朱全看不见那张脸背后的神情,但却从对方的目光读到一丝失望。
朱全心头一颤,低下了头,惶恐道:“弟子愚钝……”
孟先生的声音却在这时幽幽响起:“看事情不能只看一件,许多事要看全貌,有些你觉得不那么相关的事,联系在一起后,疑问有时候也会迎刃而解。”
“天悬城今天发生了很多事,那位褚公子今日遇见了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你知道吗?”
朱全一愣,昨日听过了蒙瑾之言后,他虽然知道这些不能归咎在褚青霄的身上,但心头难免有些不快,不愿面对褚青霄,不过虽然未有去见褚青霄,但这些消息,他还是都收拢了过来。
听闻孟先生的询问,他当下便将知道的说了出来:“褚兄好像与武王府起了冲突。”
“那位剑岳城的徐城主上门讨要那枚当年被宋归城带走的龙骧印。”
“可半路,监天司的人却出面作保,不仅将褚兄册封为了巡天司的大司命,还扬言要扶持褚青霄重建巡天司。”
“武王府的钟将军为剑岳城的徐染站台,但都并无什么效果,最后还是让褚兄留下了龙骧印。”
孟先生听闻这番话后,看向朱全,又问道:“那你觉得此事如何?”
朱全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道出:“褚兄能保下龙骧印自然是好事。”
“但监天司越俎代庖,将他封为巡天司的大司命,落在旁人眼中一定会觉得是监天司以势压人。”
“褚兄虽然得了好处,但却在旁人眼中失了威信,弟子目光短浅,不敢说利弊如何,只能算有得有失吧?”
“武王府对监天司多有不满,早有以剑岳城制衡监天司的心思。今日之变,武王府能吞下这颗苦果,难道就全然没有所得吗?”孟先生却在这时又问道。
朱全认真的想了想,但很快就苦恼的摇了摇头:“弟子愚钝……”
“伏玄策德高望重,天悬山也势力庞大,单凭昨日之事,就想要彻查天悬山,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今日就算钟元真的像你希望的那样直接带人进了伏玄策的住所,早已收到消息的伏玄策也有足够的时间毁灭相关的证据,武王府这么做了后,不仅打草惊蛇,而且还与天悬山撕破脸皮,很多事上就丢了先机。”孟先生这样说道。
朱全不解问道:“可就算如此,这和褚兄有什么关系?”
“昨日荒芜现世,就算武王府承认此事与天悬山没有关系,但事关神灵,自然也得调查清楚。”
“可这件事极为敏感,稍有不慎,就会触及到天悬山,武王府不愿亲自上手,最为合适的人选自然是剑岳城与监天司。”
“但剑岳城是众所周知的武王府的爪牙,他们做事难免会在天悬山处处碰壁,监天司来查虽然名正言顺,但他们与武王府又素来不对付,得来的结果大抵不会是武王府想要的。”
“那你觉得,除了这些,还有谁能接任此事?同时又让各方满意?”孟先生在这时幽幽我呢到。
此言一出,朱全的身子一颤,顿时想到了那个答案。
“先生是说……褚兄?”
他在得到这答案的瞬间,顿觉茅塞顿开,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他喃喃言道。
“褚兄虽然做了巡天司的大司命,但在外人看来依旧得位不正。”
“而如果能侦破这昨日的要案,他必定名声大噪,反对与讥讽的声音也会小很多。”
“他需要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拒绝。”
“监天司扶持了他,也希望他坐稳着位置,同样会同意此事。”
“而武王府知道,当年武陵城之事,有天悬山在背后作祟,褚兄有这样的机会,同样应该也会抓住机会报复天悬山,如此一来武王府也会接受这个方案。”
“所以……”
“这个案子,最后会由褚兄接手!”
想到这里,朱全脸色一喜。
他是打心眼里为褚青霄感到高兴,不过很快,他又意识到其中凶险,皱着眉头看向孟先生道:“可天悬山又不是纸糊的,他会放任褚兄动摇他的根基吗?”
“他自然是可以的。”
孟先生淡淡的言道。
话音一落,他便在这时转头走回了自己的书桌,再次坐下,提起了上的书籍,认真的看了起来。
朱全看孟先生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致,挠了挠头,也只能告辞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