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无一将那红豆绿豆混拢又分拣,反复了好几遍。她自认为已经是眼疾手快,就想让胡仙仙教她点有实际攻击力的功夫。可连喊几声,胡仙仙都没答应她,她只得走过去拉胡仙仙手臂。
“阿姑!你总是出神想事情,要是有敌人袭击你,你都不知道。唉,难怪三师伯要托付我照顾你。”
胡仙仙回过神来,看着杭无一那故做老成的样子就想笑,暂时把烦乱思绪抛开,准备考考杭无一,看她练得如何。
“这筐里有黄豆、绿豆、黑豆、红豆,你要把黄豆放进竹篮、绿豆放进柳条篮、黑豆放进藤篮、红豆留在箩筐里。你要是能在一炷香之内分好,我就教你剑法。”胡仙仙从袖中飞抛出一件件物品,出着考题。
杭无一听完题,撸起袖子就做,她双手如风车般舞转不停,各?色?豆子在空中有条不紊地跳进指定篮里,像是彩色的雨点落下。
胡仙仙满意地轻笑,这徒弟骨骼清奇、头脑灵活还意志坚韧,真是棵好苗子。
拣选完毕,一柱香还没有彻底燃尽,杭无一兴奋得蹦了起来。
“阿姑,就教我太极玄微剑法好不好?我看着幺舅每天舞剑,好羡慕呢。”
“今日戌时正式教你,此时天色尚早,你还是选豆子吧。嗯,得戴上皮手套选。”
“啊?啊?啊!”杭无一哭丧着脸,夸张地捧着头做出要晕厥的样子。
“晕吧,要是选不完豆子我可就不教剑法了。”胡仙仙抖着双眉邪笑,掏出双鹿皮手套在杭无一面前晃来晃去。
杭无一磨了磨牙,抢过鹿皮手套,苦着脸选豆子去了。
戌时到来,杭无一焦灼地等在竹林中翘首盼望,她是真渴望能当个潇洒剑仙,也真担心她的无良师父会再戏弄她。
胡仙仙施施然走来,傲慢说道:“还不错,知道早些来等候。”
见杭无一仍是恭敬垂手立在旁边,胡仙仙“噗嗤”笑出声,递给她一柄竹竿削制的竹剑。
“要练太极玄微剑法,就要先练太极剑法打好基础。你幺舅是没有正式入门的弟子,他可以直接学劈刺之法,而你是亲传弟子,就必须要扎实学好。”
胡仙仙起剑舞个腕花,腿成金鸡独立式,斜向下点出一剑。
做完示范动作后,递剑给杭无一,让她照做。
这一夜,从点、劈、拦、扫、撩,到刺、捧、挂、云、抹,胡仙仙都给杭无一演示一番。
八月初四,又再教她崩、绞、架、托、截和抽、穿、提、抱、斩、削,让她把所有基本招式都有个大概了解。然后,再让杭无一将每一式都单独练熟。
胡仙仙让她练一个时辰单招式后休息片刻,又将所有招式都连贯练一遍。
她没有用先练好一招再练整套的授艺方式,她认为或许单练一招容易快速精熟,能早早地具备攻击能力,但练出的只是击杀术而不是剑法。
杭无一是正统亲传弟子,是有仙缘的,她使出的剑法必须要有挥洒自如的从容、沉稳庄重的大气。也就必须要顾及剑法的整体性,不可一味求快。
八月初五傍晚,杭无一忽然垂头丧气地说:“阿姑,你直接教我太极玄微剑法吧,我跟幺舅拆招的时候,他一招就制住我了。”
“你是嫌我教你的方法学起来太慢?且不说泥蛋儿本来比你多学了将尽一年时间,就你这急躁的态度你就胜不了!”
胡仙仙真有些生气了,没想到杭无一体会不到其中深意,只想着与人比斗争输赢,实在有负她苦心。
杭无一嘟囔:“我一招都接不住,以后怎么跟人打……”
“你就那么想跟人打架?”
“我不是想跟人打架,也不是非得要赢,至少跟人拆招的时候要能接上几招吧?”
“要跟我学,就得按我的方法来!我偏不许你快速练成,你先练熟套路,再跟我提跟人切磋怎么拆招。”
杭无一不服气地顶嘴:“我听说你根本就没有练过套路,你只是稍微熟练了一些法术,然后就杀了金蟒妖佘日茫,你凭什么不肯教我速成的功法?”
胡仙仙听她如此说,就挑眉翘唇,从她手中拿过竹剑,横剑起势。
杭无一只见胡仙仙双脚收拢,剑隐左手肘后;右手中指食指并为剑指虚画阴阳,双腿随之弓步成势。
起势柔缓,承招渐急。瞬息之间剑影重重,执于左手的竹剑早已换到右手翻腕挥舞。
杭无一曾嫌竹剑轻漂漂没有威势,没想到胡仙仙斜劈之时有力劈华山之威。而竹剑直刺之时恰如流星一点,上撩之时直如火花迸溅,横划之时又如电光破空!
剑起劲风,令杭无一只觉身心皆笼罩于潇肃凛烈剑气中;剑卷云霭,又令她只觉灵魂都融于旷逸清远剑意里。
胡仙仙身形灵动,一招一式皆是行云流水般自然而成,不见半分滞涩。竹林中遍地落叶随着她剑舞如鸿,皆是旋转翩飞。杭无一正眼花缭乱之际,刹那间,叶堕人静!
杭无一近乎看痴,她眼前仍有剑影舞动。剑影纷现就如分拆的画片般,每个招式都拆解缓放,连环映现。
胡仙仙递剑与她,她接剑学之。她不再急躁求教速成之术,认真练习。也不再是生硬模仿动作,而是舞得如醉如痴。恍如她已失肉身,只是剑之影。
见徒弟勤奋苦练,胡仙仙又懒洋洋斜倚竹竿上,慢饮百花清露。夕阳斜照,她含着欣喜笑容的面庞,镀上一层金边。
她思绪万千,这徒弟听了她学道没多久就戗杀金蟒的事,就认为她有取巧之法吧?哪有什么取巧的办法?
全依赖程浩风取了惊梦水晶,让她不仅拥有了白回风的修为,也在无形中连接上了其他几世的修为。胡清定就是其中基础功法练得最扎实的,自己当然不需要再练套路。
可这样的速成却是付出了惨痛代价,如果千万年的苦修就能换得不必付出那些代价,当然宁愿苦修。
想着这些,又想到目前之境况,程浩风所做所为很可能遭天罚,可她却劝不住他。开弓没有回头箭,或许从他们一开始生了贪恋情爱之心,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胡仙仙心中略感烦闷,就生了困倦,想闭眼躺躺。她见那竹梢弯下有如钓鱼竿,看着煞是有趣,就飞身竹梢上以脚反勾竹竿,侧躺其上。竹梢悠荡几下,更弯了几分。
胡仙仙怅然若失地自嘲而笑,眯着眼睛假寐。绿竹翠幽幽,青衣飘萦萦,葇荑斜垂,纤足斜勾,逍遥仙子悬空睡。
杭无一瞥见她竹梢之上侧躺的逸然仙姿,艳羡不已,想着自己要是哪天也能这样睡就好了。却不知,本是只想静静养会儿神的胡仙仙真已入梦,入了她自己难控的迷梦。
梦里云遮雾罩,胡仙仙竭力飞掠,飞了许久,眼前却仍是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漫漫云雾。
她飞累了,心灰意冷地落身直堕而下。下坠到底,她并没有摔死,还终于找到脚踏实地的感觉。眼前山峦叠翠、瀑布飞流,虽不再是茫茫一片,仍是烟霭纷纷。
这空寥寂落的天地间似只有她一人,她惊惧惶恐地飞跃、奔走、扑腾,不停寻找,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寻找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找到,孤零零地站在高峰上,捂着空冷到发疼的心口,泪流满面。
泪水模糊双眼,眼中渐有飞鸟翩舞、猿猴攀跃、松鼠蹦跳。她擦了擦眼泪,笑着与它们嬉戏。
与它们嬉戏带来很多欢乐,可心中还是时常空落落的。她再继续寻找,无惧山高水阔,终于找到一群让她心有着落之处的人。
金梁铜柱建重楼、玉砌瑶台水晶宫,她在这华美殿宇中与他们相会。
马鸣风携蔡莲君而来,他们一个身着赭?色?锦袍,方正威严;一个身着碧蓝绣裙,贤淑端庄。
龙啸风一袭绛红锦袍,爽朗笑着行来。叶赛英与他同至,一身鹅黄衣裙,满脸明快笑容。
凌若风独自来到,向她傲然抬了抬下巴,轻提银白道袍袍裾,跨过门槛,坐到堂中。
列御风与红儿并肩行来,他仍是面容俊秀,身着月白云纹袍;她仍是浅笑盈盈,身着红纱衣裙。
秦沐风与杜婉芷一路指看园中仙葩灵草,缓步行来。他身着青绿长袍,挺秀如竹;她身着淡绿衣裙,娴婉如兰。
园中琪树落英缤纷,瓣瓣坠地皆有碎玉之声。韩泽熙与沈竹君并立树下,他紫袍高贵大方,她翠裙典雅清新。
有人轻拂珠帘,莲步姗姗,是一袭朱红曳地长裙的姜嫣正笑意嫣然。晁玄同向来严肃的脸上也微露浅笑,笑得他所穿的墨蓝长袍都带了几分明朗色泽。
胡仙仙在期盼最重要的那个人出现,他会是着一身朴素蓝袍前来,还是会身着紫气瑞云袍?
他来了,是身着大红喜服,那种红红得不是很喜庆,反而红得有些刺目……
她还没有看清他是怎样的神情,眼里就只剩铺天盖地的红!红得耀眼,红得令人心悸,红得如要吞噬一切!
胡仙仙此际浑忘所有,自身都似不存在。她耳边只剩幽声低吟:
梦悠悠,一枕黄粱;情切切,姻缘成殇;恨绵绵,倾翻三界;路漫漫,归处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