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样东西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哄小孩子的,可老虾接过东西后,感激得直擦眼角的泪,对小兔念叨着:“你爸好福气,好福气……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儿,睡着了都要笑醒哟……”
人对幸福的期盼是不同的,老虾的期盼是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他父母早亡,年轻时没钱结婚,在四十多岁时有个寡『妇』愿意嫁给他,可他哥哥们说那寡『妇』是带了个拖油瓶女儿来分家产的。
他有什么家产?不过是他哥哥们想着他若单身到死,那两间平房该留给侄儿们的,房子很破旧,可地基难得;若是和那寡『妇』结了婚,他死了后当然会留平房给妻子,侄儿们想要盖房难找地儿。
老虾坚持要娶,寡『妇』搬来和他同居,过了半年衣服破了有人补,做工回家有热饭吃的生活,看着带来的女儿上学放学觉得日子有了点盼头。
当时农村办结婚证,尤其是寡『妇』这种死了丈夫后二婚的,不是双方乐意带上户口本、身份证去办了就行,得要村上出证明。老虾的哥哥们在出证明这事上,撺掇村干部百般阻挠,他们办了几次证也没办妥。
久久办不下证,老虾又没钱办酒宴,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说得寡『妇』在老虾家住不下去,带着女儿离开了。
人心很脆弱,能做到越受打击越坚强的人都是非常之人,老虾这样本来就很自卑胆小的人当然是从那之后活得更艰难。
兔爸虽然待他苛刻,但总算给了他一份能糊口的活儿干,他对兔家人是真心感激。
中午休息时,老虾就在铺面小屋那边斜躺在个旧竹椅上眯会儿,小兔让他快歇歇,不打扰他了,下午还有重活儿要做。
回到楼上自己房间,小兔想睡会儿,坐长途客车很容易让人疲倦的,可眼睛涩得不行,偏睡不着。
她脑海中胡『乱』涌出许许多多杂事,比如贫富差距,比如善恶是非,比如公平公正,比如报应因果……
鱼凫庄园的宴席规格,最大众化的大厅那边都是288元一桌起价,最高1688元一桌。至于各个小厅、包间的价格起价都是888元,最高价不封顶,一桌上万的时候很多。
这是当年的价格,那个时候除了四个一线城市外,很多小地方的小学教师工资是1000元;而老虾这种最最底层的人,兔爸给的工钱是要装货上车时30元一天,只打杂整理废品时10元一天,一月只能挣个350至400元。
可即便这样,兔爸不算最没良心,因为老虾曾看守鱼塘,那老板只包吃住不给工资,象征『性』地在逢年过节给他发个100块红包。
昏昏沉沉睡去,小兔梦里是片黑暗森林,奇形怪状的凶兽们你吃我、我咬你,强大者不停吞噬弱小者变得更强大,弱小者又吞噬没有反抗之力的最弱者竭力变强……
醒来后,已是下午三点过,小兔见父母也都出门,招呼他们在阳台上喝茶吃零食,聊聊天。
父母问起她的情况,她当然只说了工作几经转变,总算找了份稍稳定的工作,那些风波不会提。
不去提,心尖还是会传来痛感,眉头还是会笼上愁云,好在兔爸兔妈都是情感粗糙之人,没察觉她的异样。
兔爸打量女儿一会儿后,皱眉说:“你是姑娘家,不要穿得灰扑扑、黑黢黢的,要穿红穿绿才招人喜欢。”
秋天渐凉,小兔穿着米白打底衫,外披浅灰夹克薄外套,下配黑『色』牛仔裤。她特意为了显得有精神,有活力些才这么穿的,竟被兔爸说“灰扑扑、黑黢黢”。
兔妈瞪了兔爸一眼,“你懂啥哟?现在年轻姑娘时兴穿灰的、黑的、白的、蓝的这些素『色』,平常穿得大红大绿的才要让人家笑话。”
“我不懂?你懂!”兔爸凶巴巴吼起来,“快回乡坝头把油菜苗儿栽了,不要尽扯闲话,栽完了回来,不要来回跑浪费车费。”
兔妈嘴唇蠕动几下,最终没说什么,下楼去了。小兔赶紧跟去,说要回乡下帮忙栽油菜苗。兔爸在她身后直喊,让她换身旧衣服再走,别把新衣服弄破,她假装没听见。
母女俩往坐车的路口走时,看到个约四十岁的女人,穿着紧身大红薄『毛』衣、配绿底黄花的『毛』呢长裙,还披个五颜六『色』碎花大披肩,小兔笑说:“爸爸肯定认为照她那样穿才好看?”
“唉……你爸爸是打算要你早些谈个男朋友,他说你穿那么朴素,站在人堆儿里头都看不到你在哪儿,哪个男的注意你?你爸爸赚点钱辛苦啊,他想等你找个可靠的人,能享几天清福。”
本来是要调侃几句逗兔妈高兴的,听了兔妈的话,小兔顿觉压抑起来,只得和兔妈站在路口旁闷闷等着黄巴车开来。
“黄巴车”这个车种,可能很多人不明白是什么,那是比中巴车小又比面包车大的改装车,因车身通常是桔黄的,而被称“黄巴车”。
有别于专跑长途客运的大巴中巴车,这“黄巴车”是专跑乡村路的;和火三轮又有不同的是,火三轮最多载客四人,送到旅客指定地点,且收费较高、速度较慢。“黄巴车”收费低,速度快,但准坐七人的车常会塞差不多二十个人进去。
从铺子到乡下老家有约十五公里路,坐黄巴车4元,坐火三轮要11元,兔妈肯定不愿多花钱的。
等来了车,一路经过村子上客下客,最挤时,后来上车的人只能蹲别人脚边。
乡村路很颠簸,司机还只顾赶时间开得很快,小兔真是从上车后心就没放下来过。
她暗想着,返回时一定得坐火三轮,虽说那也不算安全交通工具,但至少能保证不超载、超速,总比这“黄巴车”好点儿。
小兔家的老院子在崖洞村,因村子后山有连着的很多崖墓葬废洞而得名。
她和兔妈带了米和油回来,因小半天时间栽不完油菜苗,得等明天下午才能回铺子上。
进了老院子,先去厨房搁米和油,再去拿农具。
这老院子是三合院格局,正中一个约三十平方米的平坝,用来晾晒粮食之类;正对平坝是五间红砖青瓦正房,用做堂屋、卧房;靠左是三间灰砖青瓦偏房,用做厨房、仓房;靠右是三间土坯墙盖玻纤瓦偏房,用做牲畜圈、柴房。
这老院子的房屋是亲戚们帮衬着修的,可他们传来传去,正房和仓房似乎都是他们出的钱,兔爸只修了牲畜房一般。
可兔爸说他们只出了修两间正房的钱,因兔爸本打算正房只修一间堂屋,左右各一间卧室,但亲戚们说多修两间卧室,方便以后回来祭祖时居住,这才给钱多修两间。
这房子在当时只有小争执,后来却成了大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