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飞至寥州黑矿外,已是子时初刻。从接到贺登泰灵符的那一刻到此际只有三个时辰,她觉得像是比三年还久。
连发灵符,贺登泰没有回应,她感应他特异的血枭气息也感应不到。
焦急无奈之下,胡仙仙落身进入黑矿洞窟,抓了一个矿上看守『逼』问。
“贺登泰去哪儿了?”
“啥?你……你是来救人的?那些苦力都在外面茅棚里,你要救就去救,我不『乱』喊。”看守低头小声说。
“我问你贺登泰去了哪里?就是血枭贺登泰,以前经常跟在鄂日浑身边的那个人!”
“哦……以前跟在鄂大师身边半人半鸟的那家伙?好久没见了……听说过年的时候,诚郡王召他去了王府……”
胡仙仙瞪那看守一眼,他哆嗦几下,见他不像撒谎的样子,她指尖弹出灵气弄晕他,再前往廓州诚郡王府。
到得廓州诚郡王府外,只见灯火通明,甲胄在身的军人往来不停,这诚郡王是明着举旗造反了。
胡仙仙在他们正厅暗窥片刻,动了刺杀诚郡王之心。她想了想,又作罢。韩泽灿是龙子龙孙,不得轻易杀戮。并且,韩泽熙与韩泽灿相争是天数,刺杀他要么会不成功,要么会改变天数、招致天谴。
还有,胡仙仙细察厅中众人气息后,发现有一道辨不出修为高低的气息,她有些忌惮此人,怕刺杀不成,反惹祸端。
她直觉此人来历不凡就多打量他几眼,只见他穿着黑绒皮褛,腰身精壮、四肢较常人显得略长、高额凸嘴、唇角两绺漆黑短髭。
胡仙仙没料到他竟能感应她的目光,他三角眼正蕴满寒光朝她所藏方向看来。
她忙闪身换了个位置,而后催动灵力飞身出了王府。这王府中并没有贺登泰的气息,他是出了什么事?
想着韩泽灿已经起兵,程浩风他们必定要全力迎战,她不能让他悬心,打算先回京城,以后再想办法联络贺登泰。
飞至廊州入京方向的城门附近时,胡仙仙心头微跳,像是有什么熟悉的气息在那里。
她飞低了一些,循着气息张望,看到城楼时,她的心痛得顿时紧缩起来!
城楼最高处挂着一颗头颅,是贺登泰的头!
他面部仍保留着鸟与人相结合的血枭特点,看起来很狰狞。然而,胡仙仙不觉得狰狞,她心内是复杂到难以形容的情绪风暴!
关于贺登泰一生的碎片残影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他不是好人,但他确实是为国为民而死。
她和程浩风也不是好人,他们也会不得好死?却不知终究为何而死?
胡仙仙双手捧下贺登泰的头颅,她没有隐身。她固执而幼稚地认为,他应该获得尊重,应该让韩泽灿的人看到他们是重视他的,而不仅仅是把他当棋子。
他重回寥州黑矿与韩泽灿联络,潜伏探听消息,没有官方的任命,没有得到利益的许诺,完全出于报国之心、赎罪之心才答应胡仙仙请求。
那些守城的兵丁已经发现了胡仙仙,他们高呼着对她万箭齐发。她弹开灵气光罩护体,很慢、很有仪式感捧着贺登泰头颅,放入变出的木匣里,恭敬地抱在胸前离去。
离开城楼只一瞬,她左肩肩胛骨处突然传来锥心之痛!
中箭了?不可能,纵然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都不可能『射』伤她。
她惊惧回头,晃眼望到那个在王府中穿黑绒皮褛的人。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神情,但能感觉出他目光阴冷。
胡仙仙来不及细察,尽催灵气飞逃返京。
一路之上,她俯瞰到叛军快速往京城方向集结,只见铁骑踏烟尘,戈矛闪寒光。
到得京城郊外,守卫京城的捧日军和拱天军也在紧锣密鼓地挖壕沟、排阵营,准备战斗。
城门已关,禁止出入。胡仙仙飞入城中时,已不见满城花灯、歌舞升平的景象,到处都是店铺闭户,街巷无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回仙缘圃,杭无一欢呼着迎来:“太好了!我就知道阿姑会没事的……”
“把义士忠骨供奉好……”胡仙仙刚交待出这句话,就气虚力竭扑倒在地。
“阿姑……天啊!”杭无一接过盛着贺登泰头颅的木匣,才看到趴在地上的胡仙仙后背浸透鲜血。细看之下,见到她左肩肩胛骨骨缝中『插』着根三寸长的獠牙。
杭无一将木匣放到正堂中的木桌上,再试着去扶胡仙仙。可她一使劲儿就牵动胡仙仙伤口,疼得胡仙仙无意识地痉挛。
她只得咬牙忍住悲痛,飞快跑去逸鹤轩求助。程浩风入宫议事去了,血无仇帮她把胡仙仙抬到床上趴着。
“不知道这獠牙是什么法器,不可轻易拔出。你先寻点金创『药』给七师叔止血,我去禀告师父。记住,千万别自行拔那獠牙,万一扩大伤口就更糟。”
血无仇叮嘱几句后,就准备离去,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又放缓语调说:“杭姑娘,坚强点,七师叔需要你照顾。”
“嗯,好。”杭无一带着哭腔答应,开始冷静下来去寻金创『药』、找纱布、烧热水。
血无仇经层层通传见到程浩风时,已经到了正月十六清晨。他简述了胡仙仙的事,程浩风听得双手紧握,骨节“嘎巴”作响。
“这是生元丹,先带回去给你七师叔服下。我发灵符请你六师叔来,你快回去等着,和无一好好看护你七师叔。”
程浩风递出装丹『药』的小盒,睫『毛』闪了几闪,眨眨眼后,转身再去御书房。
他很想回去看看伤了胡仙仙的獠牙到底是什么法器,很想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伤了她,很想将伤她的人碎尸万断、为她报仇血恨……但已兵临城下,他必须得先保国安民。
御书房内,韩泽熙阴沉着脸在让党本安念什么。
程浩风以眼神询问胡勇刚,他小声答道:quot这是韩泽灿起兵反叛时传告天下的檄文,今日辰时已经传遍各地。皇上让党公公念出,让众臣知道韩泽灿如何嚣张。quot
胡勇刚飞骑入京报讯,此时仍穿着满带血污的破衣,脸上的汗水尘土也没洗去,但众臣看向的目光只有崇敬没有讥嘲。
在得知韩泽灿反叛后,韩泽熙就将他褫夺封号、削除爵位、及宣告收回一应封赠,并从宗族中除名。是以,都不再称他“诚郡王”,而是直呼“韩泽灿”。
韩泽灿檄文颇多诬蔑谩骂之语,都听得黑脸怒目,只听党本安念道是:
quot我皇兄真宗皇帝靖平天下、溥仪四海、亲睦藩屏,当得万寿无疆。
然,竟于茂年殡天!
龙体染病之际,不令诸王知之是染何疾,至于升遐,又不令诸王奔丧。匆匆几日即葬,大有可疑,必是伪帝与妖道谋害真宗皇帝!
伪帝与妖道肆行暴虐、矫诬欺瞒、亵渎神灵、骄狂越礼,种种恶行难以尽述。
上天震怒,应梦诸王,诸王推举予为整肃朝野之藩首。
予怜诸王、予畏诛戮,欲救祸安民,不得不起兵伐伪!
告谕众民,求体予之至怀,同伐伪帝、同诛妖道。
誓将绥定伪祸、载清乾廷、中兴基业!quot
檄文中真宗皇帝即是德元帝,“真宗”是庙号。所谓“应梦诸王”,是韩泽灿造谣说,各地藩王都梦见德元帝怒斥程浩风暗害他,他本要传位韩泽灿,让藩王们都帮韩泽灿讨伐“伪帝”。
檄文念完,韩泽熙静默着,众人也静默着,御书房内如冰窟雪洞。
良久,“咣当”破碎声突兀响起。众人惊看,是韩泽熙摔了琉璃镇纸。
他嘶声怒吼:“德元帝那个病秧子会万寿无疆?哼哼,朕是‘伪’,他韩泽灿就是‘真’?
什么‘应梦诸王’,摆明了是他撺掇其他藩王跟着他造反!振振有词说得他自己多正义,还不就是找借口争皇位!
妖道?呵呵,国师,你要是不想后世史书把你歪曲成邪魔外道,可得狠狠镇压这些叛贼!”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粗喘几口气后才缓慢恢复平静。
随后,他整理冠带,神情镇定而威严地向兵部尚书走去。
“你虽掌管兵部,却从未办过实事,兵变之祸你应该承当首罪!来人,将他拉出去立即斩首!”
兵部尚书惨白着脸,浑身发抖软倒在地,连哭喊求情的勇气都没了。
侍卫把他拖出去后,韩泽熙又走向霍图,“你一直掌管兵部实权,本来也应当承担罪责,但念你劳苦功高,暂免罪责。霍图听命,擢升你为兵部尚书!朕放手让你管兵部,但若再出兵变之事,就不是一死抵罪,定要诛你九族!”
霍图知道这明是升官,暗是加压,磕头谢恩之时牙齿都在打颤。
“马军都督雷狂听封,朕封你为‘平叛大元帅’,总管平定叛军一应事务、并监理各军军防。quot韩泽熙对着雷狂时脸『色』好了些,双手递上印符。
quot清睿子程浩风听封,朕封你为‘平叛监军国师’,协助大元帅平叛、并处理各类具体事务。quot向程浩风递上印符时,他目光中的凌厉退去,流『露』出些许无奈。
“胡勇刚听封,朕封你为‘平廓将军’,待为你配齐部属后,引军直捣叛贼老巢!”韩泽熙拍拍胡勇刚肩头,“朕赐你玄铁所铸的‘精忠矛’,以示嘉奖。”
待侍卫将御赐的精忠矛送交胡勇刚之手后,韩泽熙环视众人,朗声道:quot其余人员选用、安置、分派,全权交由兵部尚书、大元帅与国师酌定,朕不干涉细则。朕只要结果,天下安定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