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其他人说出秘密,往往不是信任这个人才说,而是正渴望倾诉的时候被人诱导着说出。并且,与人分享秘密后往往会信任共享者,而不是知道了别人秘密就信任别人。
大丫头此时就很信任胡仙仙,在她潜意识里胡仙仙了解她,也就等于她了解胡仙仙。常人很容易犯这种错误,常有人怨愤质问:我们那么熟你怎么还欺骗我?
然而,真的熟吗?事实是掏心掏肺让别人完全看穿的人,却对别人几乎一无所知。
冬月十九的月亮已经不圆,但仍很明亮。房顶上冻起银霜,月『色』霜华交映,黑夜里弥漫白晃晃的光。
大丫头跟着胡仙仙出了柴房,在院子里东穿西绕,朝最僻静角落的围墙跑去,她很冷也很紧张。
胡仙仙翻上围墙时,示意她也上去。她『揉』了『揉』小腿肚儿,怕僵冷的腿会抽筋。
其实胡仙仙完全可以把她和小姐都装在雾隐无隙网中,带着她们转瞬就到百里之外,这么大费周折只是做戏。
大丫头不清楚神棍和神棍之间有多大区别,在她看来能够背着人还轻盈跃上围墙就算很神奇了。
围墙边有棵树,胡仙仙倚着树向她伸出手。大丫头使劲蹦了几下才够着胡仙仙的手,借力爬上墙头。
胡仙仙轻纵身体就背着小姐稳稳落地,大丫头先踩上树枝再慢慢往下滑。快到地面时,有些着急的大丫头想快点落地,就猛地一跳。
跳下去后她没站稳,踉跄几步就接连踩断几根枯枝。枯枝断裂的声音在寒夜里听来格外响、格外脆,惊动了院子里的狗。
“汪汪汪”的吠叫声吓得胡仙仙和大丫头都往前狂奔,她们知道老爷很快就会带家丁追来。
跑啊、跑啊,跑得大丫头快冻僵的身体热起来,热得冒汗。刺骨冷风“呼呼”刮着,吹凉了热汗。黏黏的汗水浸透衣衫,被风吹冷的汗水凝起硬硬薄冰冻住衣衫。大丫头浑身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我……跑不动了……”跑到一条小河边时,大丫头摔趴在地上,她粗喘着说,“你带小姐走……我不跑了……”
胡仙仙一手稳住背上的小姐,一手去拉地上的大丫头,语气坚定的劝她:“别说丧气话,过了桥就能甩脱他们!”
“真的?好,再跑……”她眼里又燃起星星点点的希望。
“我们过了桥后我就把桥弄断,一定能甩脱他们!”胡仙仙说出自己有信心的理由,大丫头咬牙坚持爬起来。
她们刚刚踏上木桥,血无仇就带着老爷、家丁们追近了:“站住……站住……”
她们哪里会站住?大丫头双腿本来就跟灌铅一般挪不动脚,听他们这么喊后,倒有劲儿奋力往前跑了。
奔到对岸后,大丫头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她是真再难动弹了,处在了半昏『迷』状态。
胡仙仙把小姐放下地,跑到木桥桥头用拣来的柴刀对桥板狂砍猛剁!
血无仇已经快上桥了,他大喊着:“七师叔,不要再跑了!那两个女人不值得你冒险帮她们逃跑,只要你把她们送回来,我就不告诉师父这件事!”
“不行!我要送她们去团圆!你们就放过她们吧!”
“铎铎”砍桥板的声音和喊话声吵得大丫头苏醒过来,她挣扎着坐起身说:“你……你别砍桥了……你也别管我……你快带小姐走!”
血无仇他们站到桥那头,他们没有直接冲过来,似乎在忌惮着胡仙仙。这种危险临近,又互相僵持的局面比起突然身处险境更令人有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之下,才苏醒的大丫头根本来不及思考整件事情诸多漏洞。
“往哪儿走?不带上你只带小姐跑,跑出去又该把小姐往哪儿送?”胡仙仙一边使出蛮力砍桥,一边怒声斥问她。
“当然是送小姐到羊公子身边啊!他说他家乡跟仙境似的,他说过要带小姐去……快啊……”大丫头爬到胡仙仙身边,拉住她砍桥的手。
“羊公子家乡在哪儿?他天南海北到处闯,估计根本就没有家……”胡仙仙没有用灵力去砍桥,要不然这么座小木桥早被砍碎了。她挥刀高,落刀轻,根本没使力还假装累得不轻。
“我不知道羊公子家乡在哪儿……是啊,去哪儿找他……”大丫头显得『迷』茫又绝望。
胡仙仙知道她此刻头昏脑胀,就拿话提点她:“唉,他有没有别的相好儿?他受了伤就该逃得远远的,还留在京城做什么?嗯……是不是藏在什么秘密地方,想找机会救你们出去?”
”留在京城做什么……救我们……不知道会不会救我们……哦!他说过要去天牢救人……”大丫头想起个关键的事,眼神中有了光彩。
她拉起胡仙仙去背小姐,焦急又兴奋地说:”我先前咋没想到?哈……他说过要去救那什么公公……估计就这几天……你本事那么大,带着小姐去天牢周围转悠……肯定能遇上他……真很有可能遇上他!哈……”
胡仙仙背起小姐继续往前跑,追她们的人见她开跑就追了上来。大丫头没跑,她拣起胡仙仙扔的柴刀猛砍桥板,可她连刀都握不稳,砍了两下之后,刀就滑脱手。
血无仇当先追到桥这边,大丫头再次拣起柴刀后不再砍桥,而是朝血无仇冲过去挥刀就砍。
柴刀寒光闪过,血无仇身形都未曾动一下,他右手二指伸出,轻轻巧巧就夹住刀锋。他再微一用力,柴刀已从大丫头手中脱出,“嗖”地一声就被扔进河里。
胡仙仙狡黠暗笑,将小姐从背上放下,往回走去。最重要的话已经套出,只待抓住大丫头,就该和血无仇去往天牢逮羊妖。
可是,让她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大丫头没有因为柴刀被扔就束手就擒,而是在血无仇的手即将挨上她时,纵身跳进了河里!
原来,她托付小姐给胡仙仙后,早就存了心要以自己的死来拖延时间!挥刀向血无仇延缓他抓她的时间,她就能跳河,她跳河后他们就算不救她也会因此慌『乱』片刻。这样一来,胡仙仙带小姐逃走的时间又多一些。
她的身体本来就脆弱得快支撑不住,浮着薄冰的河水又冰冷至极,这跳下去哪还有生还之理?
在电光火石之间胡仙仙就想透了大丫头用意,她本来令人蔑视,此时令人感佩。
在胡仙仙思索的同时,手上也展开行动。凝眸翻腕,雾隐无隙网撒开!
血无仇扑到桥边抓大丫头衣襟却抓空了,而追来的老爷和家丁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雾隐无隙网已经兜住大丫头。
网起后,胡仙仙随即抖开网放大丫头出来,血无仇立刻扣住她手腕。变化太快,她没有反抗,只是呆呆发怔。
老爷和家丁们已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老爷先跑过去抱起倒在地上的小姐,再让人押大丫头回去。
家丁拿绳子捆大丫头,她眼睛直直地看着与血无仇说话的胡仙仙,干嚎起来:“嗷……你们害我!你们都害我!啊,呴呴……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呜……”
大丫头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可就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先还骂着,后来就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嘶喊不停。
“你嚎个屁的丧?要不是仙姑救了你,你早就死了!”一个家丁骂着踢她两脚。
大丫头眼神极其怨毒地盯向胡仙仙,狠狠咬着下唇,咬得唇角流血才哑声说出话来:“要她个狗娘养的骗我!救……哼哼,救我?哼……跟你们回去,我不如去死!哼……”
听到这话,胡仙仙阴下脸扫她一眼。老爷见状,连忙让家丁用破布堵上大丫头的嘴。老爷怕胡仙仙因大丫头的谩骂生气,会下手杀她。
胡仙仙没想杀她,她觉得大丫头的确该怨恨。最狠的欺骗可能就是:本来绝望了,又给予希望,然后再次彻底绝望。
胡仙仙骗大丫头骗得那么狠,不怨恨她不可能。她阴着脸只是她心里难受,这世上为何要有那许多不该有的痛苦?她能看出来这老爷真心关怀大丫头,这么多年干嘛不说明白,要故意斗气?而大丫头也是真关怀小姐,本该用亲情化解仇怨,怎么弄出更深伤害?大丫头以为家中大院就是牢笼,自己不顾一切想逃离,也想带小姐逃离,却不知掉进恶毒陷阱。
河岸枯草覆寒霜,小河冰水『荡』冷月,胡仙仙心中凉凉。她挥手以灵力修复砍破的桥板,递个眼神给血无仇,准备离去。
“仙姑,仙姑……我把她们带回去后该怎么处置她们?”老爷有些带着怯意问,他怕会因窝藏羊妖之事治她们的罪。
“怎么处置?那是你的家人,你说该怎么处置?”胡仙仙冷声答道。
她这么说,就是不会治罪了,老爷松了一口气。
“不过,但愿你经了这次风波后能懂得如何处理好家事。毕竟她们出丑,最后伤心难过、颜面尽失的还是你!”
老爷唯唯喏喏的答应着带家丁走了,胡仙仙飞掠入空,却又很快回身落地,她略作犹豫后对血无仇说:“无仇,你去告诉那位老爷,就说羊妖『奸』?污他家眷的事,就和一场春梦相似,不是真的发生。让他好好善待她们,请大夫给她们开些静心安神的『药』吃,只要羊妖不再去纠缠,她们就不会再发疯。”
“羊妖化为人形与她们发生的事就是真发生了,跟春梦一场并不相同……”血无仇有些不解地反驳。
“我说是那些事是春梦就是春梦,这孩子怎么还认死理儿?”胡仙仙好气又好笑地说他。她当然明白有血肉之躯的羊妖与她们之事是真,不但与春梦不同,就是与被鬼所『迷』都不同,可她说的重点根本不在于事情真与幻。
“嗯?七师叔是为了那些女子的名节才这么说!”血无仇稍动动脑筋就领会她的意思。有些事不必深究,她们只是平凡人,就给她们回归平凡。
血无仇追老爷去了,胡仙仙与他约好,在天牢最高处的警戒塔楼会合,再议如何捉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