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莲宫外绿树成荫,宫中殿宇楼阁隐约可见。已是日暮时分,晚霞映照下的琼莲宫更添了缥缈仙气。
胡仙仙轻叩宫门,片刻之后,有小道姑来开门。那小道姑是齐楚鸾大徒弟曾文霞,她见了胡仙仙后惊叫一声,而后又缩着头伸手请胡仙仙进门。
“阿霞,见着我就跟见着鬼似的,你们不欢迎我?”胡仙仙没有跨进门,搓着下巴瞅向曾文霞。
“不……不……”曾文霞慌『乱』摆手,胀红了脸急切解释,“是老师叔祖来得太及时了,正念叨你,你就来了……”
“呵呵,是正说我坏话吧?唉,你也别叫我老师叔祖,这一串听着别扭。嗯,就简称我胡老祖?哈哈……,胡说老祖、天下无敌!”
曾文霞听得翻个白眼,但碍于长幼辈份,还是低头垂手恭敬立在一旁,让她先进门。
到得这里,胡仙仙心里轻松许多,说笑几句就想进去寻间客房歇歇。
她绕过正殿往后园走,曾文霞则是往正殿走,一进殿门,曾文霞就欢呼着:“胡老祖来了……”
她的惊呼惹得阮文月、桑文秀、唐文昭等琼莲宫新一代弟子都跑出去,撵上刚跨进后园月洞门的胡仙仙。
胡仙仙被她们拥簇着,正呆愣愣不知所措,宫主齐楚鸾亲自迎了出来,乔楚诗和樊楚瑶也跟在齐楚鸾身后迎出来。
她们热情得令她有些发懵,互相打了招呼后,叶赛英又领着哭哭啼啼的三花向她走来。胡仙仙更懵了,三花怎么在这儿?
一群中年美『妇』、花季少女围着胡仙仙七嘴八舌地说着,结果她一句也没有听清。
胡仙仙苦笑,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儿像出门多时终于归家的富商。一进家门,深宅里的女眷们都赶着跑出来献殷勤,想把老爷往自己房间里拖……
她的想法把自己恶寒得起了鸡皮疙瘩,连忙甩甩头,正『色』说:“容我先歇一歇,你们各自忙各自的事。你们不用急着跟我说事,也不要每个人都来说几句。我歇好了后,就由赛英来告知事情始末。”
吩咐完毕,她也不管她们态度如何,径直寻了间安静客房,栓门上床打坐。
等胡仙仙灵气渐复,神清气爽地出定,已是月上中天。
胡仙仙叫来叶赛英到房中,让她详说到底发生何事。
叶赛英先给胡仙仙倒了一杯茶,再为自己也倒杯茶,缓声说:“你知道平乐庵吧?平乐庵与琼莲宫都是在琼光县,此事要从平乐庵的慈空法师收徒说起……”
胡仙仙是知道平乐庵的,那个尼姑庵规模不大,但因为是善辩经论的慈空法师当住持,远近闻名。只是胡仙仙与她们各有信仰,与她们没有任何交集。
叶赛英说慈空一直想收个悟『性』好、又勤勉的关门弟子,终于在几年前游历北荒省时有缘收徒。
慈空给徒弟取法号”无疑”,是要徒弟坚定信心,不生疑心的意思。这无疑确实聪明灵慧,很得平乐庵众尼姑喜爱。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无疑有个赌鬼父亲。当年,慈空带走无疑的时候,给了那赌鬼一大笔钱,谁知几年过去,赌鬼败光了钱财又来寻女儿。
这赌鬼,都称他为“杭老趴”,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还是个又赖又油的厚脸皮。
杭老趴从北荒省来投奔女儿,三天两头的让女儿拿钱给她。无疑的钱都是她师父给的一点儿零花钱,哪里够杭老趴拿去滥赌?
慈空想着杭老趴老是去平乐庵,无疑没办法六根清净,并且他总去『骚』扰,也有损庵中女尼声誉,必须要想办法让他少来平乐庵。
于是,慈空就让管香积橱的慈否从伙食中克扣出银两,她将银两都送给杭老趴。送银两时,她一再让杭老趴发誓不再打扰无疑清修。
庵中日常用度都是靠香客们给的香火钱,和她们自己种了点果蔬换来的钱。慈否给了杭老趴银两后,用度不够,就只好在做饭时省米少油。
尼姑们都吃得清淡,可再清淡也得填饱肚皮才行啊。管藏经阁的慈灭首先责难起慈否,其他人都跟着责难她。
慈否说出住持慈空让她克扣银两,暗中给杭老趴的事。众女尼听后,都义愤填膺地要去找杭老趴拿回银两。
无疑见师叔师姐们怒气冲冲地出庵,往县城杭老趴租住地而去,也跟了去。她得知父亲所做所为后,向师叔师姐们表示一定让父亲交出银两。
可到了杭老趴租住的小屋外,她们才得知杭老趴已经去了宜州城里的大赌场豪赌。其他女尼只得无奈回庵,无疑倔犟地坚持独自去宜州寻父。
无疑去宜州每家赌场挨着问,打听父亲下落。因那杭老趴是个瘸子,又常来赌博,赌场的人对他都有些印象。
问到最后一家赌场时,管事的人说杭老趴那天手气特别好,赢了许多钱,已经回琼光县了。
无疑想着幸好父亲没有输光钱,还赢了钱,总算能给庵中的师叔师姐们一个交待了。
她着急出城回琼光县,寅时末刻就等在城门口。在宜州通向琼光县大路的城门外,本来已经放下心的无疑,看到了让她悬起心就再也放不下来的一幕。
在那个城墙拐角处,有通往菜市场的小巷,巷口与城墙拐角交连的僻静泥地堆满烂骨头、烂菜叶。几只野狗刨着那一大堆垃圾,浓重的腥臭味扑鼻。
突然,野狗们龇牙咆哮起来,都炸起颈『毛』扑向对方。野狗们疯狂地撕咬着,像是在争抢什么无上美味。
无疑见着这一幕,想着师父常说要解劝他人争斗,让世间少生嗔恶。她就拣起根木棍,想去打散互撕互咬的野狗。
她提着木棍一阵『乱』挥『乱』舞,赶跑了野狗,回身一看,只见垃圾堆上躺着具血淋淋的尸体!
无疑吓得扔了木棍,拔腿就跑,跑出老远后突然想起那具尸体有种熟悉感。她又急忙往回跑,跑回去后,咬着牙去拨开尸体脸上的散『乱』头发。
借着渐明的晨光,无疑看清了尸体面容,那是她的父亲杭老趴!
杭老趴就那么躺倒在城墙边垃圾堆中,身体已经僵硬,他浑身是野狗撕咬的伤口,几乎已经成了看不出人形的碎烂腐肉。
她再细看父亲,他死不瞑目,就像死鱼那样鼓突出眼睛;他手里紧攥着一条碎布,那是她娘在世时给她父亲缝的钱袋上所扯下碎布;他身上除了野狗撕咬伤,看不到其他人为所致的伤,不知是因何死亡。
无疑的哭着、叫着,不停翻着、摇着父亲的尸体。哭叫声引来了守城厢军注意,见出了人命案,就派了个士兵去州衙报案。
宜州孙知府一边派人察探杭老趴人际关系梳理他曾与何人结怨,又一边让仵作细验尸身。
在得知平乐庵女尼对杭老趴多有怨言后,孙知府将慈空暂时收押,其余女尼禁足庵中。
仵作验出杭老趴后除野狗撕咬伤外,脑后有处於伤,这处於伤就是查出凶手的关键!
正待仵作进一步细验的时候,停尸起了诡异火灾,单单只烧了杭老趴的尸体。
这事一出,就闹出流言。说是这杭老趴赌?『性』?难改,还胆敢强取佛门弟子的香火钱,惹得地藏菩萨发怒,派小鬼儿来收了他的命。
听信流言的民众还埋怨州衙的人不知内情,把杭老趴当成遭害的冤主。地藏菩萨为了提醒官府、警醒世人,就用鬼火烧了杭老趴尸体。
这“鬼杀赌鬼”的流言先从宜州传起,进而附近泰兴府、陵州、越州等地都传遍了。
乡民们都开始相信杭老趴是遭报应,受地狱刑罚而死,纷纷请愿让孙知府放出慈空法师……
听到此处,胡仙仙抿茶一笑。叶赛英也是一笑,问道:“你已经猜出案子处置结果了,是不是?”
胡仙仙答道:“是啊,一个人见人嫌的赌鬼这么死了,谁会真同情他?就算是他女儿,肯定也不会为了赌鬼父亲,看着师父在监牢中受苦。迫于民众压力,官府当然只能草草结案。”
叶赛英颔首默认胡仙仙推测,又说:“可是毕竟父女连心啦,过了几天,无疑想起父亲死时握有钱袋碎布条,想到这鬼就算要杀赌鬼,也不可能抢钱啊。于是,无疑又到宜州州衙请求翻案再审。”
胡仙仙微皱了皱眉,问她:“哦?这个小尼姑无疑倒也真有些聪明,重审时查出真凶了吗?”
“没有,非但没有查出真凶,反而让案情越来越复杂。”
叶赛英变得满面忧愁,低声说:“琼莲宫也在重审时牵连了进去……”
叶赛英又给胡仙仙细讲起来,先说了琼莲宫是如何牵扯进去的。这宜州知府孙展鸥对乔楚诗一直有爱慕之心,怎奈乔楚诗一心向道,孙展鸥又早有妻室,二人就只是知己好友,没有逾礼之举。
孙展鸥曾调往其他地域任职几年,已升了职,可他去年又向吏部自请回宜州当知府。
乔楚诗为报答他的恋慕之心,就尽力帮他处理各种烦难事,连带琼莲宫众人都成了他的智囊团。
无疑要求重审的时候,平乐庵众女尼都极力反对。慈空对无疑说,若是再生事端就不认她这个徒弟。可是,无疑不听劝阻,坚决要揪出凶手为父偿命。
乔楚诗推断,也许是慈空为了除去杭老趴这个*烦,先故意忍让,再悄悄用法术杀死他,最后又用法术毁尸灭迹。
孙展鸥据此推论,再将慈空收押,可审来审去,没审出个结果。慈空说她根本不会法术,并且有法术也不可能挟术杀人。
民众对此事极为关注,议论纷纷,还有人说是琼莲宫的道姑看不惯平乐庵的尼姑,就杀了杭老趴栽赃嫁祸给慈空。
胡仙仙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许久之后才忍住笑。她放缓声调,给叶赛英分析一番:“我听你说了这些,觉得案子本来应该挺简单的。
依我推断就是杭老趴赢了很多钱,惹得其他赌徒恼怒,引起钱财纠纷。
既然杭老趴手中攥有钱袋碎布条,就很可能是在抢夺中被弄死。”
叶赛英叹了两声:“唉,不管本来是如何吧,如今琼莲宫是民心尽失!”
“就算民心尽失,似乎也和我没多大关系吧?怎么你们会提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