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着明黄色帝王常服,盘领窄袖,前后以及两肩均以金丝线绣有盘龙,栩栩如生,在祥云中穿梭,玉带黑靴,行走间威风凛凛,衣带生风。
他脚上的力道极猛,那门虽是木门,却也是上好的木料,一脚下去,竟将其从中间踹破,双手再用力一推,门竟轰然倒塌了。
“在外面守着,没有朕的旨意,妄动者,杀!”
男人一挥手,肩膀处的金龙似乎也跟着一闪,身后的禁卫军列成两队,无一不是恭顺地屈膝半跪。
竟然是,前来抓人的芈闲鹤!
极少束起的满头银发,此时也因为一路飞驰而有些松散,他恨恨扯下发冠,随手一掷,顿时,白得耀眼的长发便倾泻下来,因为愤怒,他的头发竟然在强大的气场下,而轻轻舞动起来。
他一步步走近房间内室,眼睛死盯着床上紧紧相依偎的一对男女,目眦欲裂。
“你就是在这里,开始你的新生活?”
芈闲鹤一字一句,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硬撑着,声调微微颤抖。
他一指自打他进门,便用一双大眼狠瞪着自己的郁骁,却在细细打量之际,发现端倪。
“他是……郁骁?”
不确定的语气,来自芈闲鹤,他与郁骁不熟,却也察觉了这个男人身上显露出的不对劲儿。
“你是谁?不许凶姐姐!”
郁骁一挺腰板,率先出声,双臂一揽,将锦霓揽到怀中,他如今心智虽只是十岁孩童,然自小在弃命山庄长大,气势仍是非常。
“姐姐?郁三少爷,你这又是玩的什么苦肉计?”
一挑剑眉,芈闲鹤噙着一抹残忍的冷笑,之前那一丝疑惑顿时荡然无存。
“我还真的是小瞧他们几个了,一个个为了博取你的同情,不惜自残。那朕呢,朕是不是也要废掉眼睛,断了手臂,或者痴傻疯癫,才能得到你,你才能甘心留在朕的身边,是不是?是不是?”
说到最后,一向骄傲的他竟然有些哽咽,上前一步,抓住锦霓的一只手臂,就要往自己的怀里带。
“芈闲鹤,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扯上别人……”
锦霓大惊,生怕拉扯之间伤到郁骁,他刚捡了一条命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过去的一成功力,云翳和良灿不在,如今她只能拖延时间,哪怕一刻也好。
“我愿意和你谈谈。”
她连忙仰起头,一脸正色,漆黑的眼珠儿盯着他的眼睛,很是坚决。
看出她的真实想法是护着那个不知是真疯还是假傻的男人,芈闲鹤心中一痛,满嘴苦涩道:“我不过是爱你,你何苦要伤我如此之深……”
他颓然一叹,松开她的胳膊,竟浮现出忧戚之色来。
锦霓未料到他竟会如此,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二人视线交织,复杂难舍。
唯有郁骁疑惑地打量着这两个人,心头浮上诡异和烦躁,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和担忧。
“我姐姐不喜欢你,你快出去!”
说罢,郁骁捞过身边的被子,眼神充满挑衅,将锦霓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寸肌肤也不得露出。
他的举动显然激怒了芈闲鹤,之间他飞快上前,大掌猛地击向郁骁衣衫微敞的领口!
“不要!”
如此近的距离,但是由于芈闲鹤先发制人,出手又奇快无比,锦霓竟是无法阻拦,只是一声尖叫,眼看着他的掌心狠狠地拍向郁骁!
“啊!”
郁骁不知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为何要出手,瞬间吓白了脸,他有些害怕,眼见无法躲闪,便只好也伸出手,竟是生生与芈闲鹤对了一掌!
掌心相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然后,便只听两声闷哼,两个男人都是双眸一眯!
郁骁尚好,他有些吃惊地收回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惊又喜地喊出声道:“咦,我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力气!”
再看这边,芈闲鹤却是倒退了一大步,手捂住胸口,脸色白了一白,嘴角抿了抿,终于没有忍住,竟然渗出一道血痕来!
“你怎么了?啊,血!”
锦霓见郁骁没事,悬着的一颗心刚要放下,垂眸看向芈闲鹤,却惊恐地发现他有些站立不稳,嘴角挂着血丝。
顾不得穿鞋,锦霓赤脚翻下床,上前一把扶住他,大骇道:“怎么会这样?他、他昨晚还昏睡着,怎么可能伤了你?”
胸腔起伏,强压下喉咙里的腥气,芈闲鹤艰难启声道:“不对,他的体内有着绵厚的内力,甚至比常人三十年的内功修为还要高,可是……咳咳……太过蹊跷,就好像四经八脉挪了地方,那气息便游走得不同寻常。方才我们两掌相击,竟是想要吸走我的内力一般,胶着不堪……”
说完,他的眼神便放柔了许多,凝在她脸上,贪婪地看着她的眉眼,每一个表情都不放过。
“你在担心我,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看她着急得连鞋都没穿,便奔至自己身边,男人心头好像又泛起一丝希望来,热切地看了她一眼,竟缓缓蹲下身子,拾起她的一双绣鞋,跪下一条腿,为她亲自穿起鞋来。
“你有孕在身,不能着凉,咳咳……”
芈闲鹤轻轻捧起她的一只足,在怀中捂了片刻,待温热了,这才拂去灰尘,将手中的鞋为她穿上,再拿起另一只。
锦霓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不该阻拦他,正想着,床上的郁骁已然下地,来到二人面前,皱眉道:“你这个男人好生奇怪,一直缠着她不放,你还想挨我一掌不成?”
说罢,他似真非真地举起手,便又要拍向芈闲鹤。
“郁骁!”
锦霓猛喝了一声,阻止他,这才勉强浮上一个笑容,哄道:“你先出去好不好,等会儿就有吃的了,你不饿么?”
一听这话,郁骁果然摸了摸扁扁的肚子,点头道:“是很饿,那好吧,我出去看有没有吃的,他若是敢欺负你,你便喊我!”
警惕的眼神在芈闲鹤身上凝视好久,郁骁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
见他出去,锦霓这才幽幽道:“芈闲鹤,为何你不肯放我走呢,你可知道,你的后宫,是我的坟墓,你可知道,你的女人们,无一不把我视为敌手,她们会千方百计,除去我,除去我肚子里的孩子。”
芈闲鹤动容,刚要开口,锦霓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继续说道:“上次刘美人滑胎,你便认定是我所为,我不愿多做辩白,是非曲直自有老天评说,可你不信我,我心寒。而我怀孕的事情,又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那落水之事,必不是巧合,我派人去查,假山上早就有人淋了蜡油,岸边的栏杆,也早就被人暗中弄松动,这一切的一切,怎能不领我害怕?你有那么多女人,她们都巴不得取悦你,得到你的荣宠,你为何强留我呢?”
一口气说完,竟是毫无滞涩,锦霓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一套流利的说辞。
芈闲鹤僵住,竟然忘了起身,仍是跪着的姿势。
良久,他才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开口道:“难道,我又错了?”
他猛地抬头,仰视着她,口气坚决道:“我绝对没有其他的女人,那些都只是官宦之女,我初登皇位之时,朝中仍有不少***羽,无奈之下,我只好联合一众重臣,不得已将他们的女儿接到宫中以巩固势力。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你一个,只要你一个!我……我对你,苍天可鉴……”
话未说完,君王竟有些哽咽,手指掐上她的裙裾,十指用力泛白。
“那次我自然晓得那贱女人小产与你无关,可我怕有宫人暗中对你下手,便借故将你禁足在莲浣宫,我也好派人对你暗中保护,而害你的人,我也查明,将她背后的势力一并铲除。如今,你还要我怎么做,你说,我都依你,我都依你……”
芈闲鹤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满脸祈求,口中焦急。
锦霓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听了他的解释,内心更加纷乱,一时间不开口,只是由着他抱住自己。
“如若当时不知,何必如此惦念;如若当时不愿,何必如此痴缠;如若当时妥协,何必如此郁结;如若当时决断,何必如此空盼;如若当时另栖,必如此遗恨;如若今生悔意,何须如此执迷;如若今日清明,奈何如此不悟。芈闲鹤,我们回不去了。”
如果我从未遇见过你,如果我从未爱上过你,也许,我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最终百转千回,惆怅满腹,终于也只是一句,我们回不去了。
是啊,这之间横亘着时间与空间,生与死,爱与恨,折磨与欢喜。
如今的你,不再是风流翩翩的俊秀侠者,如今的我,亦不再是那可怜楚楚受尽**的乞儿,或是那以媚杀人的女魔头。
双手覆上小腹,锦霓的脸上漾出无尽的柔情,轻声道:“如今我只想着,叫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长大,做个正直的人,最好永远不要涉足于官场和江湖,便打猎捕鱼地过一生吧。”
芈闲鹤难以置信地猛地抬头,失声道:“你当真不肯再与我共享这天下?我已准备好一切,只要你点头,我便凤冠凤袍与你,祭天祭地,你就是我芈闲鹤的皇后,我唯一的女人,唯一的后宫女主!”
他口中所说的,想必是世间女子共同的梦想罢,听在她的耳中,却像是一个令人流泪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