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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中午,当陈成、江森各忙各的去之后,只留王昌龄和孟浩然两个人在家吃饭。

一看又是煮的热乎乎的蔬菜羹,两个人都很不得劲。

尤其是孟浩然,自从饮食被陈十一郎全权接管之后,天天都是这种糊弄人的“有机食品”,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少伯啊,其实你不必陪我吃这野蔬——最近汉水的查头鳊格外肥美,我让郊儿打两头来,炖与你食,好不好?”孟浩然窘迫道。

王昌龄嘿嘿一乐:“哪有那么馋!先前去岭南,一路上风餐露宿,有的吃就不错了!到了岭南吧,当地人吃的东西,都是我不敢吃的!能这么快就回来,我早喜不自胜哩!吃吧,咱俩一起。”

孟浩然很是感动,唤孟仪甫道:“郊儿!捕几头查头鳊去!让你叔父好下饭!”

孟仪甫应了,带着鱼罾出去了。

孟浩然笑道:“往常你来我这儿,鳊鱼可没少吃!那时候我也没有这恶疾,咱酒喝得也爽快!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俩请王十一一起来喝酒——那天可是把我那点可怜的窖藏喝干了,从早晨一直喝到日暮,最后要到村里人家去借酒!”

“怎么不记得?”王昌龄朗声笑道:“关键是借来的酒既浑浊又稠,饶是如此,咱三人还是喝到半夜,何其爽快,哈哈!”

“浩然兄当日还作了一篇五律,我记忆犹新着呢!”王昌龄兴致勃勃吟道:

“与王昌龄宴王道士山房

归来卧青山,常梦游清都。

漆园有傲吏,惠我在招呼。

书幌神仙箓,画屏山海图。

酌霞复对此,宛似入蓬壶!”

“酌霞复对此,宛似入蓬壶!”孟浩然自己重复了一遍,大笑道:“酒酣‘中圣’之际,却是换神仙来做,咱也不肯的!”

“吃什么,根本不妨事。”王昌龄道:“现在就等老哥你健康了,咱再好好痛饮!”

“不必等到那时!”孟浩然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神秘道:“我背着孩子们,还藏有一壶上好的‘三勒浆’,乃是前波斯国来的贡品,张丞相知我好这一口,我向他辞行时特意赠我的,他自己都没舍得喝,我怎舍得?带回来就埋地下了,所以十一郎他们都不知道。”

王昌龄眼前一亮:“这么说你让仪甫去捕鱼……”

孟浩然奸笑道:“故意支开这傻孩子呢!”

两人说干就干,很快就从屋后把那壶“三勒浆”给刨了出来。

这玩意说是酒,也不尽然。历史可以回朔到公元前300年的古印度,配方记载在印度《阿育吠陀医经》中,类似后世的保健药酒之类。

正是玄宗年间,自波斯、大食延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以后甚至会被作为进士宴的指定饮品供科举中第者们享用——白居易、刘禹锡都曾喝过,还认为吃斋的日子里,可以用三哥的这种饮料代替酒。(所谓“三勒浆”,明明是“三哥浆”嘛!)

打开一闻,琥珀般的色泽,香气扑鼻,老哥俩一口没饮都有些醉意了。

王昌龄还有些犹豫:“十一郎他们特意叮嘱,你是不可饮酒的……”

“小孩子懂什么!”孟浩然豪爽道:“再说了,我们喝的是三勒浆,又不是酒!有什么问题?”

王昌龄一想,对啊,又不是酒,怎么就不能喝了?

“而且呢,书上还说,饮此物,能使人长命百岁,青春永驻,终生无疾哩!”

“有理!有理!”

两人喜滋滋地倒满了杯子,满饮一口——爽啊!

你看,一点酒味都没有,肯定没事啊!

也不要见怪古人的“瘾”怎么那么大,清酒一点味道都没有,还喝得很爽——

事实上对古人来说,“糖”就是最稀缺的东西,任何东西,只有带一点甜味,他们都能喝得很爽!

“……却说岭南的风俗,的确与中原不同。”王昌龄一边喝,一遍谈性旺盛:“他们……吃蛇哩!”

“蛇?”

“蛇!”

“蛇!”孟浩然眼前发亮。

王昌龄有些心虚:“浩然兄也好吃蛇?”

“不!”孟浩然拉起王昌龄道:“给你看点好东西!”

领着王昌龄来到屋前一个小水凼道:“你看!”

王昌龄循声望去,头皮发麻,声音发颤道:“这么多蛇!”

一条条、一丛丛的软体动物,在水中纠缠翻滚,格外肉麻!

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眼花了,脑子里有蛇,看什么都是蛇!

奇怪道:“哪来的这么多黄鳝?”

孟浩然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

这玩意很好吃……

江森哪里知道,自己清理附近水域野生动物,放到这里,反而方便了孟老师前来取食……

只是……

王昌龄犹豫道:“这东西……你吃……恐怕不太好吧?”

“有何不可?这是鳝,不是蛇呀!”孟浩然道:“你也说了,岭南人连蛇且大快朵颐,我们只食两条鳝——又有什么!”

王昌龄一想,对啊,蛇都能吃,鳝有何不可!

“大不了给你吃,我不吃,不就行了嘛!”

孟浩然毕竟生长在水边,一把掐了四五条上来,操起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几条黄鳝剖了,清洗干净,让王昌龄拿回去就着热锅先炖了。

“你呢?”王昌龄问。

“我去取点姜、茱萸、扶留藤、桂、芥辣!”

王昌龄:“……”

你果然还是这么讲究……

回去就着三勒浆,鳝鱼的薄片一滚便熟,赶紧夹了一块到口中——还没香料,却觉得鲜、爽、滑、嫩,直往嗓子里呲溜滑去!

太好吃了!

正吃着,孟浩然已经带着香料回来了:“意外收获!”

“怎的?”

孟浩然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坛酒,晃了晃:“我真当十一郎把我的好酒扔汉水里去了——”

“原来,藏在鸡笼里啊!”

“……”王昌龄:“所以,你顺便把鸡也给杀了吗?”

……

“来,且饮!”

“干了!”

“吃鸡!吃鸡!”

“加胡椒便更美了。”

“那玩意除了圣人,谁吃得起!”

“唔,浩然兄,把油碟给我,我再加点芥辣……”

当孟仪甫带着两头活蹦乱跳的查头鳊回来时,不知所措地看到屋里老父亲和王大叔已经吃得满口流油,酒水洒得遍地都是!

懊恼与愧疚写满在他的脸上!

这么多年了,仍然会中老父亲的调虎离山之计!

孟浩然倒是满不在乎,指着孟仪甫手中的查头鳊道:“郊儿呀,为父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两尾鱼也别浪费了,你帮我们烤了吧!”

孟仪甫:“……”

王昌龄好心提醒道:“我的那条多放茱萸!我爱吃辣!你父亲的不用!”

孟仪甫:“……”

二人从来没有哪一日喝得像今天这般欢畅,从塞北聊到岭南,从当今圣人,说到岘山的樵夫,到最后,甚至都要唱着歌,翩翩起舞起来!

“故人具鸡黍!”

“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

“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

“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

“还!来!——就菊花!”

只不过,孟浩然已经看不到今年重阳节的菊花了。

……

陈成看到眼前的局面,愤怒至极!

随即便是深深的无力感。

孟老师,眼看着,没得救了。

即便是长安给圣人瞧病的御医——长着翅膀也不能片刻来到这天遥地远的乡村里!

鼻头一酸,滚烫的泪水从陈成的眼中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