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兄弟二人看到我,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的表情,显然我跟着送葬队伍转悠了半天,他俩对我有点印象了。
好在,他俩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上前一步,冲着徐远之深鞠一躬道:“先生神机妙算,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先生,实在是该死,还望先生宽宏大量,原谅我们的鲁莽。”
这徐远之可以说是演技差到他姥姥家了,人家刚说了两句好话,他“噌”的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满不在乎地说道:“好说,好说。”
恨得我牙根痒痒,拿眼直瞅他。
“那还烦请先生给拿个主意。”这谢连山看起来是家中长子,再次弯腰鞠躬恳求道。
徐远之也不磨叽,直接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家两兄弟听到这话后眼睛一亮,对视一眼,徐远之恰如其分地提出了要求:“只是,我初到贵宝地,缺衣少食,又无处落脚,今日里好心提醒你们一番,你们非但不领情,还把我这一顿揍,人老了骨头也脆了,我都快被你们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可怜我还有这年幼的孙子需要照顾,你们说,我这如何是好?”
徐远之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
因为此地正处于大街上,不大会功夫周围就围上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
这谢连山不亏是见过当官之人,当即说道:“先生,都是我们的不是,我这就安排人送您老去医院,往后您老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我一定尽力帮您解决。”
见预期的目的达到了,徐远之也不继续装了,一骨碌爬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这医院就不用去了,你给我们爷俩找个住的地方,再给我们买些衣食之物,再……”
徐远之絮絮叨叨地提了一大堆要求,最后我都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心中暗道,你这又是住又是吃又是拿又是用的,人家能答应吗?
不想徐老道的话音刚落,谢连胜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大哥,说道:“哥,你健康街那边的门店房不是还没租出去嘛,反正也租不了几个钱,不如几天送给先生住着吧。”
这谢连山也是极痛快的主,眼珠子一转,便答应了下来。
看来,他也是被他爹的这事搞得焦头烂额了。
得到了谢家兄弟的答复之后,徐远之满意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符,交个谢连山,说道:“回去将这纸符贴在你爹的棺材上,将棺材抬回来。开棺,将你爹的尸体取出,找一张破草席裹上,再用青草拧一根绳子抬着你爹绕着城里走,走到哪绳子断了,就地挖坑掩埋。”
说罢,又特意嘱咐道:“千万记住,坟头不得高于地面,不得祭拜,不得立碑。去吧,去吧。”
这话说得谢家两兄弟面面相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谢连山才满是不解的问道:“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爹一辈子德高望重,颇受乡民们尊敬,怎么能草席裹尸,随意而葬,还不能起坟,不能祭拜,不能立碑……这不是大逆不道吗?除以之外,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徐远之嘬着牙花子,说道:“法子自然是有,只怕你们更难接受。”
“什么?”
听了徐远之的话,这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徐远之不急不慢地说道:“一,抛尸荒野,日晒雨淋,鹰食狗啃。二,将尸体火化,骨灰一扬,任风吹散。你们觉得,这两个法子哪个更容易接受一点?”
长时间的沉默,显然这两个法子这兄弟二人更不能接受。
片刻后,谢连山忿忿不平道:“先生,我想不通,我爹光明磊落一生,为何死后屡葬不成,还要受这般待遇?”
谢连胜也附和道:“先生可能有所不知,就凭我爹这一辈子的功绩,莫说是立坟竖碑,我认为给他修祠筑庙都不为过,可为什么……”
谢家两兄弟都不理解,也难以接受徐远之所说的下葬之法。
此刻,他二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徐远之,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也纳闷,听他兄弟二人的话,这谢老爷子生前应该是行过大善,或者是有过大德的人,应该都是有福报的,怎么会屡葬不下呢?
徐远之却直接无视了我们三人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天,漫不经心地说道:“先不说这个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上山,把你家老爷子抬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回头我跟你们一起操持操持。”
谢家兄弟听到徐远之这么说,只得转身那些黄符上山了。
他俩一走,徐远之拍拍屁股上的土,美滋滋地对我说道:“瞧见没?爷们怎么跟你说的来着,万事莫慌,这回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你瞧那两天你那熊样,还不待见我。”
“嘿嘿!老徐,你牛!”我由衷地对他翘起了大拇指,“早上那顿打没白挨。”
“你小子,没大没小的,到现在还调侃我。”徐远之笑着在我后脑勺轻拍了一巴掌,捡起地上的幡,说道,“饿了吧?走,吃饭去。”
我跟他在附近街角找了家面馆,一人要了一碗打卤面。
趁着下面的功夫,我迫不及待地问他:“你是怎么看出这谢老爷子死无葬身之地的?他又为何会死无葬身之地呢?”
徐远之故作神秘的一笑,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这些天出来就瞎溜达了是吧?我早把那谢老头的底细打听明白了,他临死的前几天,我还偷偷去医院给他相了个面,也背地里给他算了一卦,结合这些,我推断出他会如此,所以我今日才敢贸然拦下这棺材。”
敢情是我之前误会他了,他看似不务正业的瞎溜达都是有目的的。
“不过,这面相,八字,不都是算得生前之事吗?你怎么还能算出他死后的事情来了?”我不解。
徐远之耐心解释:“这不是算出来的,是根据他这一辈子的所作所为,结合面相,八字推断出来的。”
徐远之在说到“所作所为”四个字的时候,语气特别重。
我更迷糊了,问道:“谢老爷子这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才导致他死后无葬身之所呢?听他那俩儿子的话,他好像是个大好人啊。”
刚说到这,面条上来了,徐远之早已饿坏了,猛地扒拉了几筷子,含混不清地说道:“对于当今之世,这谢老爷子是个好人,有功在身,平日里为人也和善,可实际上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背负着无数条人命。”
我的脑子明显不够使,听到这里瞪大了眼,问道:“难道说这谢老爷子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杀人犯?”
徐远之摇头,有点恨铁不成钢:“非但不是,他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怎么讲?”我追问。
“他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经历九死一生,身上有着赫赫战功的军人。”
如此说来,他还真是杀过不少人,可那都是敌人啊!难道上战场英勇杀敌有错吗?末了还落得个如此下场,我心中默默为谢老爷子鸣起了不平。
“这虽是历史纵然,并非为了一己之利,但人的命数都是一样的,现在众生平等的角度来说,他就是手沾鲜血有人命在身的凶徒。”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却仍然不服气地说道:“照你这么说,自古以来参战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谁死无葬身之地呢?”
“没有吗?你好好想想!”
我摇摇头,还是没想起来。
徐远之做贼一样的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我下面的话没有不尊重谁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你想想除了那些天降将星和帅星,有几个是能入土为安的?你以为都是他们的本意吗?这是风水界的人都知道的秘密……”
徐远之的话着实让我一惊,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其实他们本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并且都还抱着救国救民造福于人的思想,但你要为大多数人谋福祉,就必定会侵犯到另一个群体的利益和生命,这便是各自种下了因果。比如这谢老爷子,就是这一类人……”
“他们种下的因,必定会报应在子孙后代的身上,倒不如一人做事一人当,将所有的罪孽都了断于他一身,如此牺牲一人,可造福一家。”
“牺牲一人,造福一家?如何牺牲?不建坟,不立碑,不祭拜,这样就算牺牲了?就能了断罪孽?”我问。
徐远之说道:“这个能不能了断,还得看结草为绳了。”
说到风水,这徐老道的专业术语可是一套一套的,我完全理解不了。
趁着谢家两兄弟还没回来,徐远之又给我讲了一个“草绳抬棺”的小故事。
听完这故事,我一头雾水,好像跟这眼前的事没多大关系,一直想了很长时间,窃窃地问道:“难道你也想让谢老爷子草绳抬棺?”
“你小子脑袋还算灵光。”徐远之笑着擦了擦嘴,把碗里的面条汤一饮而尽,“人心生一念,天地皆尽知,这天地是最公平的,会根据人的所作所为,给予相应的阴宅,等会谢家老爷子,能否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的罪孽,也要看天意的。”
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刚想再问,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哭丧之声,谢连山他们抬着棺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