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五。
大兴城外,太子杨勇、晋王杨广、内史省内史令杨约、兵部尚书柳述、右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礼部尚书韦世康齐聚大兴城春明门,前来迎接的官员更是多达百人。
晋王杨广征战西突厥,将达头可汗赶到了白山(今库车以北)以西,斩敌七千余人,收复浮图城。
此番更与东突厥两部结盟,不费一兵一卒便使漠北诸部自相攻伐,较之数十万大军劳师远征,犹胜三分。
汉王杨谅抚甲而行,眼角眉梢俱是得色。
当日冒险假传圣旨的决断,终是成就了这番功业,一想到此处不禁踌躇满志,自忖一回京就要受到隋文帝和文武百官的赞美颂扬。
虽说矫诏之事终究是个隐患,但念及太庙献俘的荣光,这点瑕疵又算得什么?他抬手正了正鎏金兽首护肩,暗忖今日定要教父皇与百官瞧见最英武的汉王。
萧邢一行人远远看到城门下彩棚高搭,着各色官服的文武百官站在采棚外恭候,正在此时,数百千牛卫精锐策马先行而至。
紧接其后,全副銮驾整队行来,一对对龙旌凤旗,一排排黄钺,内侍太监,宫女彩旗,黄罗宝盖出现在城门下,隋文帝竟未乘辇骑着一匹纯白宝马出现在众人眼前。
文武百官躬身行礼,山呼万岁,毕竟这里人山人海,在朝堂里再怎么与皇帝老儿吹胡子瞪眼,在外面还是在给皇帝一点儿面子的。
隋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轻轻一跃,姿势潇洒地下了马,惹得城面看热闹的百姓一片欢腾。
隋文帝向着四周挥了挥手,算是向百姓打了个招呼示意,徐徐步入早已搭好的黄锦帐内。
这一切都被走到队伍前面的萧邢和汉王看在眼里,刚才还意气风发的两人不禁心里打起了小鼓。
萧邢是怕燕荣之事惹得隋文帝不喜,至于假传圣旨一事,自己第一时间便写了奏疏详实说明了当时情况,要杀要剐也是隋文帝与汉王之间的事情,自己不过是当了几天便宜国公。
汉王怕的事情就多了,一是私出皇城,二是殴打启民可汗的嫡长子,三是假传圣旨,不管哪一条,只要隋文帝愿意,他都是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辅国……萧别驾,走慢点,走慢点……”
汉王舌头打着转,一脸紧张,生怕黄帐内的隋文帝纵马提枪杀来。
萧邢叹气道:“这都要面对面了,快一分慢一分又有何区别,殿下还是放宽心,大不了就是挨顿毒打罢了,此时害怕为时晚矣。”
汉王目瞪口呆,怒道:“你这说得是什么浑活,敢情挨打的不是你?”
萧邢摸了摸鼻子,尴尬道:“难不成当着这文武百官的面再跑一次不成?在五原城你可不是这般说辞”
汉王讪讪道:“本王早就派人去请了母后,等她来了还是稳妥些。”
在两人身后的来楷此时苦着脸发声道:“殿下,到时你可护着点末将,毕竟这都是受你迫……”
汉王瞟了一眼城门外,挠头道:“听说你爹脾气也不太好,不知他今天来了没有?他若是来了,本王……本王可能有点护不住。”
来楷伸着脖子瞅了半天,并没有发现荣国公来护儿的身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何止是脾气不好,上回去崇仁坊差点被打断了气。”
眼见离城门外彩棚不到一箭之地,萧邢道:“不用等皇后了,八成是不会来了……”
三人拉着脸战战兢兢走着,不管如何缓慢,终于还是到了城门前。
说话间已至彩棚前。萧邢望着纹丝不动的帐帘,忽觉掌心沁汗。汉王滚鞍下马,甲胄铿锵声里,二人齐声唱喏:
“儿臣拜见父皇!”
“臣萧邢参见陛下!”
两人都身着铠甲,按规制不需要行全礼。
帐内久久无声,两人躬着行,冷汗直流,进退两难。
许久,帐帘掀起。
“免礼!”
隋文帝的声音中气十足。
汉王吓得全身一哆嗦,结巴着将战获一一禀告,将两部的结盟书双手呈上。
百官齐贺,躬道万岁。
仪仗队奏《破阵乐》。
直到此时,萧邢和汉王两人才微微松了口气,看来隋文帝没有当着文武百官找两人算账的打算。
杨约捧着青铜觞爵,斟满美酒上前。
文官百官再次齐贺,围观的百姓更是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汉王杨谅有万夫不敌之勇,却鲜有大胜之仗,这次虽没有冲阵杀敌,却是将隋国的心头之中患——东突厥汗国肢解,相比晋王杨广的功绩也丝毫不逊色。
眼看这等盛况,顿时嘴角一咧,将对隋文帝的恐惧抛之脑后,喜孜孜接过来一饮而尽。
礼部尚书韦世康进奉果榼,汉王双手接过交到萧邢手里,最后兵部尚书柳述敬献金花,为汉王佩戴胸前。
接着便是重头戏——献俘告庙。
隋朝沿袭的是北周五庙制度,立高祖以下四亲庙,以父庙为太祖庙。
隋文帝骑马在前,文武百官步行在后,千牛卫押着俘虏走在最后,整个队伍前后近五里。大兴城的百官许久未见如此盛况,更是簇拥着向太庙涌去。
萧邢跟在文官队伍中,突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回头望去,正是礼部侍郎马光。
萧邢正想行礼去被马光急急打断:“萧别驾小心些,朝中官员对你多有不满,尤其是武官,明日若有诘难还要谨慎应付才是。”
马光久在朝中为官,定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才冒险来示警,萧邢正欲询问,却见马光一语完完毕,赶紧越众而出。
萧邢听了马光提醒,不由一怔,他早就料到了朝中官员对此事的反应,只是这军中武官对此不满又作何解释?
思索半晌也不得其解,萧邢对着身后不远处的来楷招了招手。
来楷正心惊胆颤地跟在武官后面,见萧邢招手,那了个空隙便蹓了过来:“萧别驾,何事?”
萧邢压低声音道:“听说朝中武官对与东突厥结盟一事颇有意见,你可知道是为何?”
来楷将门之后,又常年在军中厮混,略一沉思便明白了其中的道道:“萧别驾,此事怕不是武官对您不满,只怕是世族大家……”
……
俘虏被押解至太庙南门外,北向而立,象征臣服于皇权与神明。
早已准备妥当的太官令(负责祭祀的官员)设好神席、备好牢馐(祭祀用品,如牲畜、酒醴),太祝拿出长长的祝文开始喝念。
其中多是些隐晦难懂的生词,萧邢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仪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正当萧邢站得手脚发麻时,三声鼓响,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