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光见萧邢悠闲姿态,顿时心生不满,道:“萧大人倒是好兴致,你我皆是食君俸禄,岂能不忧君之事?”
马光涨红了脸,自认为这话说的极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萧郎将尸位素餐,食君禄却不忧君事。
岂料萧邢闻言不为所动,依旧拨弄着碟中几片鹿肉,脸上看不出丁点的怒意,这让马光傻了眼。
细想一下,萧邢职位是东宫郎将,职责就是护卫太子的安全,他还真不能算是尸位素餐。
马光忧心重重,刚才被萧邢提点,他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自己在朝中为官数年,太子仁德这事还是头一回听说,倒是太子骄骄奢淫逸的传闻不绝于耳,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
见马光叹气,萧邢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末将位卑言轻,说多了恐惹太子不喜,还是算了吧。”
马光却仍不死心,鼓动道:“萧大人此言差矣,本官知道萧大人对太子殿下颇有微词,但征调钱粮关乎百姓,若是突厥之乱不除,天下又会有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萧邢手中夹菜的动作一滞,看着一脸急切的马光,他突然想起那晚在火堆边的那个痞相大兵。
马光见萧邢表情终于有所变化,急忙俯身窃语道:“萧大人,你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萧邢不置可否道:“马大人,你觉得这龙泉县果真如刘县令所说,民生困苦,土地贫瘠,物产不丰?”
马光眉头紧蹙道:“这怕是作不得伪吧?户部每年都会清查人口和田地……”
“李氏一族与并州各大世族关系盘根交错,一荣俱荣,相互举荐子弟门人,朝中为官者多如牛毛,此次太子前来征调钱粮,恐怕他们早就有应对之法了。”
马光环视一周,低声惊道:“此话怎讲?难道这刘县令是在演戏给太子殿下看?”
“这出戏只怕是唐国公安排的吧,”萧邢眯着眼看向还在向太子举杯敬酒的刘县令,笑道:“这个刘县令也不简单!”
“唐国公此举意欲何为?”
“他还不是想……”萧邢差点将李渊晋阳起兵造反的事说了出来,转念一想,现在的唐国公未必就有造反的心思,赶忙改口道:“想少交点钱粮呗。”
“萧大人所言可有依据?龙泉县这几位连官服都陈旧不堪,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不成?”马光面露忧色,瞥了一眼还在畅饮的太子。
萧邢将身几案上的干菜夹起道:“马大人可知这干菜要如何制作?”
马光虽是不解萧邢用意,但还是老实答道:“待到菜蔬采摘之时,将多余的……”
说到此处,马光突然打住,接着硬着脖子继续说道:“若是前些年剩下的呢?”
萧邢微微一笑,继续道:“那你再看看龙泉县那几位大人案上的肉食。”
马光闻言侧目观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若是龙泉县真如县令刘文静所言,那这鹿肉应该早就被这几人吃的干干净净才对,而此时那几位官员的桌上鹿肉却只是被浅尝了几块,剩下还有不少。
马光眼神涣散,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萧邢却继续说道:“刚才那一众百姓来送万民伞时,马大人可曾发现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
马光已被萧邢震惊的呆若木鸡,眼前这东宫侍郎虽是一介武夫,可心细如发,观察入微,非常人也。
“哪里不合常理?”马光呆呆问道。
“可听到犬吠之声?”
马光疑惑道:“犬吠声能说明什么?”
萧邢笑道:“不知马大人可曾真正的见过大灾之年的场景,人们易子而食,哪有多余的粮食来喂养犬类呢?”
马光虽是半信半疑,但早已没有了饮酒的心情。
“萧大人,那当如何是好?眼下晋王出兵在即,急需钱粮,若是此行……”
马光说到此处已是坐立不安,紧拉住萧邢的手,俨然把萧邢当做了救命稻草。
“马大人!”萧邢加重语气,无奈说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眼下都只是你我之间的猜测,没有实据,作不得数,今夜等我去探查一番后再作打算。”
马光重重点头答应,伸手拿起酒壶,将自己和萧邢的酒杯斟满:“我敬萧大人一杯,拜托大人了!”
上位的太子仍是来者不拒,喝的痛快至极,平日里在大兴城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时常还会被父皇责备,哪有一国储君的威严?
这里的官员虽然级别不高,但马屁拍的舒服啊,太子就像一个常年考倒数第一的差生,冷不丁考了第一,被众人吹捧的感觉,让他如沐春风,好不惬意。
马光身为礼部侍郎,自然也是刘文静等一众人要敬酒的对象,但马光冷着脸都以酒量为堪的借口挡了回去。
酒宴一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萧邢和朱公公将如一摊烂泥的太子送回了驿站。
萧邢准备再去巡视一下宿卫的情况,却在驿站转角处遇见在黑暗中两眼冒光的礼部侍郎马光。
“马大人,现在时辰尚早,你又何必这么心急呢?”
萧邢又好气又好笑,无奈说道。
却见马光并未回答,俯身长跪道:“马光替天下百姓拜托萧大人了!”
萧邢心中百感交集,天下读书的人千千万万,像马光这种立志为生民立命的人还真是不多,顿时心生敬佩。
萧邢一把扶起马光,正色道:“马侍郎言重了,某自当尽力!”
龙泉县衙内。
适才还醉眼惺忪的刘文静,此刻却是两眼烔烔有神,包括县丞等几个陪同官员在下首正襟危坐。
“诸位不要掉以轻心,一切要等太子殿下明日离去后才算过关。”刘文静神情严肃缓缓开口。
“下官以为刘大人多虑了,我看今晚太子殿下不曾有丝毫起疑……”
落于下座的县丞品了一口杯中的雨后新茶,咂巴着嘴说道。
“是啊,刘大人,太子殿下收了万民伞,只怕今晚会开心地睡不着觉呢。”
“陈大人所言极是,太子殿下今天应该是喝高兴了,哈哈哈……”
下座众人纷纷附和。
刘文静轻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衙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切莫大意,太子虽然不曾起疑,但手下之人却不见得都是糊涂人,还是小心为善。”
刘文静对这几位同僚的作态心有不满,但眼下还得依仗这些人做事,只能强压怒意,再三叮嘱道。
县丞见刘文静脸色难看,连忙起身道:“刘大人,明早在路边伪装成流民的人,属下都已经安排妥当,过会儿我再去交待一番,确保叫他们看不出纰漏来。”
刘文静缓缓点了点头:“唐国公如此安排也实属无奈,朝廷连年摊派,我并州再富足也难以以继,唐国公这也是为了并州百姓着想……”
众人齐呼:“莫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