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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晚樱刚踏出房门,夜风便卷着淡淡酒香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水榭亭中,一道青色身影独坐月下,手中白玉杯映着清冷月光。

“盛二小姐,”那人不急不缓地开口,嗓音里带着几分醉意的慵懒,

“莫不是又被什么邪祟附身了?需要在下这位缉妖司司长为你驱邪么?”

她循声望去,认出是那位年轻的缉妖司司长。

记忆中这人虽总挂着副玩世不恭的笑,倒也不是什么恶人。

盛晚樱索性拢了拢衣袖,朝亭中走去。

“周司长怎么一个人在喝闷酒?”她倚着朱漆亭柱问道。

月光透过雕花木栏,在她裙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周墨言轻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

喉结滚动间,一缕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

“挚友不在了,”他晃着空酒杯,眼底映着粼粼水光,“当然只能一人对月而饮。”

盛晚樱垂眸。

她知道他说的是傅君澜,津城,破了。

他和沈悦曦双双殒命在了那里。

她听见自己说,“我姐姐也不在了。”

周墨言挑眉侧目,月光流泻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此刻他眼中醉意褪去几分,“你现在的样子,才像是我见过的盛二小姐。”

“下午那样,”他随手又斟了杯酒,“有点像邪祟附身。”

夜风忽然大了,吹得亭角铜铃叮当作响。

盛晚樱望着杯中晃动的月影,突然笑了:“有没有可能,我才是那个邪祟呢?”

周墨言晃酒杯的手顿了顿。

月光下,两人影子交叠在亭柱上,像一幅水墨丹青。

他忽然仰头饮尽杯中酒,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若你是邪祟,”

白玉杯底重重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就不收你了。”

盛晚樱怔了怔,随即笑开。

她伸手取过酒壶,给自己也斟了半杯,“那我就多谢周司长不收之恩了。”

酒液入喉,灼热一路烧到心底。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惊起水边几只夜鹭。

夜风掠过亭角,带起周墨言垂落的青丝。

他指尖轻敲白玉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如今你的夫君,势如破竹,你有什么看法?”

盛晚樱晃了晃杯中残酒,琥珀色的液体映着破碎的月光:“我能怎么看,就这么看咯。他可恨死我了,估计巴不得打到华京给我捅八百个窟窿吧。”

周墨言耸耸肩,宽大的青色衣袖扫过石桌:“那倒还不至于。”

他忽然倾身向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支着下额,“没准华京还能反败为胜呢。”

“反败为胜?”盛晚樱狐疑地歪头。

月光忽然被云层遮掩,亭中暗了几分。

周墨言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不如,让我做你最后的屏障吧,我保护你们母女。”

盛晚樱怔了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鼻尖:“啊?”

她忽然笑起来,眼中有星光闪烁,“你要有能力,帮我保护好我娘吧,我万分感激。”

周墨言定定看她片刻,忽然错开目光,轻声又问,“你是有什么事要去做吗?”

盛晚樱望向远处金山寺的方向,月光重新洒落,为她侧脸镀上一层银边:“嗯,很重要的事。”

周墨言摇头笑了笑:“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再抬眸,眼中再无醉意,“去吧,我会好好为你们兜底的。”

盛晚樱转头看他,眼中盛满月光与感激:“谢谢你,周司长。”

夜风骤起,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周墨言的声音几乎要被风吹散:“会活着吗?”

这样的乱世,你还会活着吗?

盛晚樱仰头望向苍穹,月光在她眸中流转。

她忽然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嗯,会活着。”

在我自己的世界活着。

周墨言望着她的侧脸出神。

月光下,少女的轮廓仿佛透明,胜过从前看过的漫天星火。

盛晚樱起身,青色裙裾扫过石阶,像一片即将飘远的云。

“周司长,”她背对着他挥挥手,“若有机会,请你喝更好的酒。”

不过,可能也没这个机会了。

月光下,年轻的司长独自坐在亭中,他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轻声自语:“好。”

夜露渐重,沾湿了他的衣袖。

大殿下啊,周某已是孑然一身,能算个君子了吗?

———

金山寺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时,盛晚樱搀着盛夫人迈过长长的石阶。

“姑娘又来了。”扫落叶的老僧合十行礼,袈裟上沾着几片金黄的叶子。

盛晚樱浅笑着回礼,顺手接过盛夫人手中的香篮。

这段时间,她已将这条路,走了个熟悉。

钟声从山顶传来,惊起一群白鸽。

盛夫人跪在佛前诵经时,盛晚樱便站在殿外数飞檐上的脊兽。

大夏和大燕的仗,从初夏打到中秋。

她已能闭着眼画出金山寺的每一处转角,藏经阁后那条隐蔽的小径,膳房旁那口甘甜的古井,以及......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云端那座金塔。

“听说夏军已破云岭。”

“我的天,这迟早要打到华京来吧。”

回程时,路上的路人都在小心翼翼的议论着。

盛晚樱不动声色地扶住母亲摇晃的身形,心中有些好奇皇宫中那个人现在是什么心情。

山下华京城笼罩在暮霭中,隐约可见几队车马正悄悄驶出北门——那是开始撤离的贵族。

入夜后,周墨言踏着露水而来。

“最迟三日。”他青衣上带着秋夜的寒气,“黑甲军渡过长宁河。”

盛晚樱点点头。

自夏军攻破津城后,水路运输让他们如虎添翼,接连拿下北平州、仓川、云岭……一道道失守的关隘像被蚕食的桑叶。

直逼大燕腹地。

“明日寅时。”周墨言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瓶,“服下可安睡六个时辰。”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当夜,盛晚樱看着母亲饮下掺了药的安神汤,又亲手为她绾好散落的银丝。

华京情况难定,所以必须要防患于未然,提前撤离华京最好。

周墨言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案上,青玉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光:“易容成你的丫鬟已经候在外面。”

子时的更鼓从远处传来时,盛晚樱正坐在盛夫人榻前。

她看着妇人睡梦中仍紧蹙的眉头,伸手轻轻抚平。

“盛夫人,很对不起,您的两个女儿都不是您真正的女儿。”

“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娘,好好保重,女儿很爱你。”

如羽毛的吻,轻轻落在盛夫人的额头。

走出房门。

周墨言正在告诉丫鬟模仿盛晚樱的模样。

他忽然顿住,看向真正的盛晚樱。

“足够了。”她将斗篷兜帽拉低,“娘如今...…也看不太清了。”

周墨言看她良久,突然出声:“盛二小姐。”

“嗯?”

“我还是希望,以后能再看到你。”

盛晚樱微微一顿,笑道:“那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把我娘保护的好好的。”

“好,一言为定。”

“嗯呢,一言为定。”

寅时的雾气漫过青石板路,马车车轮转动,缓缓出了城。

她立于暮色之中,转身看向了不远处夺目的金塔。

她将自己的手臂,舞成了个小圈。

再然后,一根纤白的手指,撩甩额角碎发,圆润的杏眼,露出凶巴巴的神色,

“狗皇帝,等着吧,老娘今天不拆你金塔,让你睡到安稳觉了,我他喵的就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