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了。”他轻声开口,视线掠过两人交叠的衣角。杨源转身倒茶时,陈如玥趁机用帕子快速擦脸,却在低头时瞥见他腕间青色脉络——比昨日更深了些。她指尖一抖,茶盏险些翻倒,却被林幻城轻轻按住手背:“傻姑娘,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杨源将温水递来,指腹不经意间擦过他掌心。那处有块淡疤,是去年中秋他们偷摘御膳房葡萄时,被竹刺扎的。“先喝些温水,厨房煨着百合粥。”他说,声音比平日低了半度,像怕惊飞檐下避雪的雀儿。林幻城望着他垂落的睫毛,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场暴雨——他化形失败跌在泥沼里,也是这样的睫毛沾着水珠,固执地替他挡住风雨。
窗外传来夜枭清啼,雪光映得室内恍若白昼。陈如玥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锦盒:“给你带了蜜渍金桔,你总说喉间发苦……”话未说完,声音已哽咽。林幻城接过盒子时,触到她指尖的凉,忽然明白——有些秘密早已在三人之间无声流转,像这漫漫长夜里,始终未灭的烛火。
“先喝药。”杨源打断他,端起青瓷碗。碗底沉着半粒凝元丹,被他用莲子粥仔细盖住,“喝完带你去看雪景,后园的梅花开了。”
“等你好些……”陈如玥望向窗外未落的梅枝,“我们去后园堆雪人吧。杨源堆的太丑,像妖怪。”
“明明是你堆的雪人!现在倒在幻城面前编排我的不是……”杨源挑眉怼人,尾音却带了丝发颤的气音。他转身时背对着廊下的灯笼,指尖飞快蹭过眼角,却不知雪光映着睫毛上未干的水痕,碎成一片晶亮。
陈如玥别过脸去,将红泥暖炉往廊柱旁推了推,炭火烧得噼啪响,火星子溅在杨源眼底,像落了两星摇摇欲坠的烛火。
“你们俩好端端演什么苦情戏?都哭了?”林幻城看着两人都红的眼睛,哭笑不得,“莫不是我昨夜咳了两声,你们都当我要交代后事了?”这话一出,惊飞了檐下啄雪的麻雀,杨源耳尖倏地红透,陈如玥则抓起暖炉上的铜钳,夹着炭块往他脚边挪:“冻死你拉倒,省得整日贫嘴。”
雪粒子扑簌簌落在青瓦上,杨源忽然伸手拨弄暖炉上的铜链,丁零声响里,低低骂了句“疯子”。陈如玥看着他耳尖未褪的红,忽然觉得廊下的风都带了暖意——原来有些心事,比落雪更轻,却比炭火更烫,要借着吵架的由头,才能落在彼此眼底。
雪粒子扑打窗棂,林幻城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屋内陡然静得能听见雪落瓦当声。陈如玥屏住呼吸,看见杨源另一只手慢慢覆上林幻城手背,指腹轻轻摩挲他腕间脉搏:“等这次结束北境的事,我带你们去城郊放纸鸢。”
“纸鸢要扎青鸾的样子。”林幻城笑起来,眼尾扬起熟悉的弧度,“还要带如玥去吃桂花糖糕,她总说西街那家的糖霜不够厚。”
“好。”杨源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他唇边,“都依你。”
窗外北风呼啸,却有片红梅从枝头跌落,轻轻飘进屋内,落在林幻城枕畔。他望着那抹红色,忽然想起三生石前的梦——墨色绳结旁的嫩芽,此刻或许已长成了能遮风挡雨的枝桠。
陈如玥悄悄擦去眼泪,将暖炉往床边挪了挪。火光映着三张面孔,在雪夜里织出片小小的暖春。林幻城忽然觉得,即便这副身子是盏将尽的灯,能照亮眼前人,也算不负这一场化形为人的痴梦了。
“困了。”他轻声说。
“睡吧。”杨源替他掖好被子,陈如玥握住他的手。两双手交叠在被面上,像两株共生的藤蔓,在寒冬里织出片小小的春天。
烛光跳动间,他看见两人眼中未褪的红痕,忽然明白——有些真相不必说破,有些爱意早已在不言中,织成了最温暖的网。林幻城闭上眼睛,听见雪落的声音,也听见自己心跳——虽然微弱,却因身旁人的温度,多了几分力量。
雪还在下,但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看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