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三刻,林幻城的墨色锦靴踏过陈府朱漆门槛时,檐下铜铃正被春风吹得轻响。陈将军迎在二门处,玄色蟒纹披风随动作扬起,眼角笑纹里凝着几分久别重逢的喜色:\"贤婿,你可算是回来了。\"他声如洪钟,震得廊下鹦鹉扑棱着翅膀学舌。
\"边疆事务已妥。\"林幻城抬手作揖,月白广袖拂过青玉栏杆,腕间银镯轻响——那是昨日沐浴时才换回的男儿装束,可内衬里仍沾着几缕玫瑰香,是昨夜泡汤时残留在皮肤上的。
他垂眸时,瞥见陈将军腰间悬着的虎头金镶刀,刀柄缠着的红绳上,还系着半块平安锁,正是三年前他以女儿身替如玥求的。
\"那可好,我家小女可想——\"陈将军话音未落,绣着并蒂莲的月白裙裾已从游廊转角飘来。陈如玥发间坠着的珍珠步摇轻颤,眼底跃动的光还未及化作言辞,便被父亲直白的话激得耳尖飞红:\"爹!\"她指尖攥紧裙角,绞得蜀锦暗纹泛起细密的褶皱,像极了初见时他变作女子,在梅林里撞翻她手中琉璃盏的模样。
\"好好好,老夫这就走,不碍着你们年轻人说话。\"陈将军捋着胡须大笑,转身时有意放慢脚步,靴底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节奏。林幻城望着他宽厚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檐角漏下的阳光正落在如玥发顶,将她新挽的同心髻镀成蜜色——那是他去年托人从波斯带回的金线,此刻在鬓边勾出柔和的弧,像她每次见他时,唇角扬起的温柔曲线。
\"如玥可愿与我去城西茶楼小坐?\"他开口时,喉结微微滚动,昨夜反复思考的言辞突然在舌尖发涩。陈如玥抬头望他,发现他眼下凝着淡淡的青黑,像是多日未眠。记忆里的他眼尾总泛着桃花般的嫣红,此刻却只剩掩不住的倦意,让她指尖发痒,想伸手替他抚平眉峰的褶皱。
\"自然想去的。\"她轻声应道,任由他替自己披上藕荷色披风。两人并肩穿过回廊时,她嗅到他衣摆间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混着些陌生的风沙气息,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披风上沾着塞北的雪粒,在她掌心融成小小的水痕。
茶楼临湖而建,二楼雅间的湘妃竹帘半卷,能看见游鱼在荷叶间穿梭。林幻城屏退侍从时,指节在紫檀桌面上叩出轻响,惊得檐下燕子扑棱着掠过水面。陈如玥替他斟茶,青瓷盏底沉着去年的桂花,茶汤入口时,他忽然想起边疆驿站里苦涩的马奶酒,两相映照,竟比这盏蜜渍金桂更让人心颤。
\"如玥......\"他望着她垂眸时颤动的睫毛,话到嘴边却转了方向,\"这三月未见,你可安好?\"指尖在桌下攥成拳,触到内衬里藏着的锦帕——那是她绣的\"幻\"字。陈如玥抬眼望他,发现他素来清亮的眼底翻涌着暗潮,像极了暴雨前的湖面,明明藏着惊涛骇浪,面上却仍维持着风平浪静的假象。
她忽然伸手,隔着桌案轻轻覆上他攥紧的拳。绣着缠枝莲的帕子边缘扫过他虎口,那里有道新结的疤,是替她挡箭时留的。\"我好不好,你难道看不出么?\"她声音轻得像落在茶盏里的花瓣,\"倒是你......\"指尖摩挲过他手背上的薄茧,那是握惯了笔的手不该有的粗糙,\"可是有心事要与我说?\"
窗外忽然掠过一群白鹭,扑棱声惊碎了湖面倒影。林幻城望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喉间泛起苦涩——那些关于体质、关于未来、关于世人眼光的话,在她温软的触碰里突然化作绕指柔。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帕子传来,忽然想起昨夜在浴桶中,水面倒映的眉眼与此刻重叠,而心底某个固执的角落,正在她掌心的温度里悄然解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