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苍芙觉察到陆惟生的精神状况有异。
男子不仅神情紧张,甚至伴随着瞳孔的偶尔失焦。
沉默了几秒钟后,没有等到下文的陆惟生脸上露出一抹了然。
接着颓然一笑。
“我知道了,又是梦境对吧,没关系,想走就走吧,我已经习惯了。”
男子眸色黯淡,想再牵一次眼前之人的手,但又觉得毫无意义。
他常常这样。
清醒着沉沦,又在沉沦中逼迫自己醒来。
苍芙盯着陆惟生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出了帐篷,留他一人呆坐在行军床上。
陆惟生舔了舔微微肿起的嘴唇,灼烫的感觉太真实,也太美妙。
但他笃定这是梦境。
因为在以往的梦境里,他成千上百次以为自己找到了她,但醒来后,面对的依然是熟悉的、孤身一人的空旷世界。
起床、拿杯子接水、打开电脑回复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消息。
然后走进卫生间冲澡、换衣服、去训练室用自虐般的训练强行切断与梦境的联系。
陶染在Gasoline的时候就很惧怕他,但到后来,也许是他的用药剂量实在离谱,出于医生的职责,陶染忍无可忍之下开始骂他。
而他却依然我行我素,将医嘱当成耳旁风。
想到这里,陆惟生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留有淡淡的水渍。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帘猛得被掀开。
苍芙拎着借来的行军床,刚进来就对上陆惟生被泪水浸润的眼瞳和湿濡的睫毛。
见到她的身影,男子明显一怔。
眼底的痛楚还来不及散去,就这么直直地被苍芙窥探了去。
“……我就是去隔壁借一张床,你哭什么?”
“……”
“不是……做梦吗?”
陆惟生用力掐了掐眉心。
他意识到,应该是超量使用安眠药剂的后遗症又发作了。
现实和梦境相互交叠,记忆开始变得混乱。
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身体透支的时候。
他记得行李袋里有吃剩下的半根能量棒,于是起身走去翻找。
透过扯开的袋子,苍芙看到里面码着叠放整齐的衣物、使用过一两次的刮胡刀和剃须泡沫,以及……满满当当的、由陶染标注好用量上限的安眠药剂。
陶染的笔迹看起来用了极大的力气,恶狠狠的。
显然,她的医嘱被眼前这位叫做陆惟生的男人忽视了无数次。
苍芙当即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ptSd导致的常见药物依赖,形成依赖后又造成真实和幻境的边界瓦解,常见于初次参与重大任务的舰员和副官。
十分难治的一种心理疾病。
陆惟生三两口吃掉能量棒,转过身看到苍芙还站在原地,又一次愣住。
“往日你消失得都很快,今天怎么还在这里?”
陆惟生问她。
苍芙翻了个白眼,弯腰撑开另一张行军床,淡淡道:“今天陪你一起睡。”
“现在不就是在梦里吗?”
“在梦里就不能睡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
苍芙翻出两条薄薄的毯子,扔给他一条,“随你睡不睡,反正我要睡了。”
说完盖着毯子躺下去,闭眼睡觉。
陆惟生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轻笑起来,“好,那我和你一起。”
他跟着侧身躺倒,帐篷里气温很高,实在是不需要毯子,于是拧成一团搂在怀里,看着一臂距离之外的苍芙。
她已经睡着了,额头有微微的汗意,呼吸绵长均匀。
今日的“梦境”还真是奇怪。
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
……
两个小时后。
陆惟生猝然惊醒。
角落里的荧光石早已熄灭,帐篷里一片漆黑。
这是他第一次脱离安眠药剂成功入睡,也正因为如此,缠绕在思绪上的混沌散去,清晰的前因后果在脑海里成型,陆惟生深深吸了口气,他忽然意识到——
这不是做梦。
苍芙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
剧烈的狂喜砸得他晕头转向,然而秉持着严谨的性子,陆惟生轻轻捻动手指,释放出一团橘黄色的小小火花,照亮眼前正在熟睡之人。
苍芙被忽然亮起的光芒吵醒。
迷迷糊糊睁眼,就见陆惟生顶着一张帅脸,用一种湿漉漉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这种情潮涌动的黏糊眼神,任谁都招架不住。
“你这是……终于清醒过来了?”
苍芙捏了捏发烫的耳根,问道。
“嗯……清醒了。”
陆惟生将火花弹去稍远一些的地方,从行军床上起身,蹲在苍芙面前,伸手替她擦去额头的浮汗。
苍芙眯眼享受,但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
“你行李袋里那么多安眠药剂,这不是轻微的超量,已经是滥用的范畴了。”
“那是半年的量。”
陆惟生试图解释。
但在苍芙面前,他做不到面不改色地撒谎,眼神一飘,脑门上立刻挨了一记轻捶。
“嘶,疼。”
“一管药剂十二格,一次最多不超过三格,一天一次,一支药剂可以用四天,半年你需要用七十支?”
“……”
陆惟生收起替她擦汗的手,不安地绞着手指。
苍芙叹了口气,坐起来,扫开通讯屏,才刚到十二点,还有一个半小时才到行动时间。
“这么严重吗?”她问。
“嗯,非常严重,陶染的意思是,如果不这样用药的话,就连正常的睡眠都没办法保证,长此以往,我的身体会垮掉。”
为了让这场谎言不被发现,陆惟生这次特地垂眸,让睫毛在眼下投射出阴影,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刚才睡着了吗?”
“没有,完全睡不着。”
“……”
苍芙感到棘手,抬手把本就睡乱的头发揉得更乱,“在不使用药剂的情况下,怎样你才会觉得好一点?或者说,怎样你才能有睡意?”
“嗯……什么时候我能彻底意识到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我就能痊愈了。”
“所以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不算太黑的黑暗里,陆惟生单膝跪着,苍芙坐着,相互对视。
男子直白的眼神像是在乞求抚摸。
苍芙不确定,但还是将手覆在他的脸颊。
陆惟生温柔地笑,抬手包裹住她的手背,将脸颊用力蹭上掌心,却依然不说话。
两人在玩着一场有趣的拉扯游戏。
苍芙将手抽出来。
陆惟生去抓,被无情拍掉。
他刚选择消停,却又被女子用一根手指抬起下巴。
她似乎知道自己有演戏的成分在,但不戳穿,冷静的同时眸底又有着真切的担忧和心疼,杂糅的情绪盛满她漂亮的狐狸眼,陆惟生再一次被撩得心猿意马。
“想好了吗?需要我做些什么?”
“从现在起,我要时时刻刻和你待在一起。”
“那不行,我进女澡堂你也要跟着吗?”
“……呵。”
*
凌晨一点半。
苍芙被闹钟喊醒,帐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其他苍穹成员在收拾营地准备出发。
陆惟生先她一步坐起来,装出一副根本没睡的样子(其实睡得很香)。
“还是睡不着?”
苍芙一边扎头发一边问他。
“嗯,有点难,毕竟这种状态持续很多年了。”
“是挺麻烦,回头我帮你问问货运舰上的医师,他好像会用什么药草治病。”
“不用,我觉得抱着你睡就能好。”
“……”
看着苍芙无语的眼神,陆惟生一脸淡定地起身往腰间别枪。
“你一晚上没睡,就别参加行动了,留在这里休息。”
苍芙身手比从前更好,稍稍趁男子不注意就顺走他刚佩戴好的磁力枪,勾在手里。
陆惟生摇头,“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现在我是队长,我说了算。”
“我不是你的成员。”
“编外人员更要听我的。”
和苍芙来硬的就是自寻死路。
陆惟生立马转换切口,“你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独自离开,恐怕我的ptSd会立刻发作,毕竟当年你告诉我最多一个小时就去垃圾填埋场碰头,可结果呢,你……”
苍芙瞬间头都大了。
“行行行,你和我一起去,但先说好,累的话不许逞强。”
“好。”
苍芙把磁力枪丢还给他。
男子接过,别进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