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冯翩翩已经可以坐在案前,噼里啪啦拨着算珠算账了。
晓月听完了秦小丰的回话,进来回禀:“午后又下了一场雨,他也扛了过去,现在夜凉风大,身上的单衣还湿着,已经被冻得面色紫青,浑身发抖了。”
冯翩翩头也不抬地问道:“单衣?”
“是,他下跪前就把锦袍脱下了,还把头上的金簪也摘下了,还是小姐拿了一截树枝给他束的发。”
冯翩翩嗤笑一声:“脱簪待罪,他倒是乖觉。”
“所以现在外面传的越来越荒唐。有人说他偷物窃物,品行不端。还有人说他是个江湖骗子,隐藏身份来到咱们金桂城,实则是个在逃嫌犯。还有人说……”晓月觉得那闲话实在离谱,让她难以启齿。
“说什么?”
“说他身体有疾,不能生育,被我们家退货了!”
“啪!”算珠子被狠狠一拨。
冯翩翩怒火中烧:“那帮子挨千刀的!被猪食糊住了脑子成天就知道攀着别人家的墙头说闲话!活该走路遇鬼,被人割了舌头下地狱!”
晓月担忧地看着娘子,这些年,娘子遭受的流言蜚语就没少过。金桂城里的街坊邻居虽然淳朴和善,但谁私底下没扯过几句闲话,当初难听的话可比这污糟多了。
冯翩翩绝不允许这污名平白泼到她的霜霜身上。
“把他给我拽进来跪着,就跪在院子里!”
“是。”
过了一会儿,晓月又来回话,神情带着些担忧,“秦小丰说扶他进来的时候身体滚烫,似乎发热了。”
冯翩翩:“脑子呢?可还清醒。”
晓月:“清醒着,还说‘多谢姨娘’呢。”
“哼!”冯翩翩冷笑一声,“谁是他姨娘?让他继续跪!他武功高强,神通广大、身体强健着呢!才跪了一天一夜死不了的!”
晓月叹了一口气。
“那小姐呢?她可睡下了?”冯翩翩问道。
晓月摇了摇头,“小姐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瞧着烛火明亮。听晓兰说,在看书呢!”
“看书?她哪看得下去。一直没去看只怕心里还惦记着呢。”
……
闺房中少女坐在案前,花瓶上插着一枝轻盈的桂花,手中捧着一本《游天台山日记》。轻柔舒缓的话语自她口中流出。
“初七日,自坪头潭行曲路中三十余里,渡溪入山。又四五里,山口渐夹,有馆曰桃花坞。循深潭而行,潭水澄碧,飞泉自上来注,为鸣玉涧。涧随山转,人随涧行……涧穷路绝,一瀑从山坳泻下,势甚纵横……”
读了一会儿,便有声音与她说话,“霜霜,这天台山真美啊!我们以后也去好不好啊?寻桃花坞,看鸣玉涧。然后一起看遍这世间的山山水水。”
蓝清霜看着桂花笑了笑,“好啊,等我们成亲了就去。”
“霜霜,有你这句话,我一定能成功的。你等我。”
“春水,我们一起等。”蓝清霜的眼眸垂了下去,浓密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光,她最终合上了眼,额头抵在了交握的双手上,担忧在这一刻倾泻,与浓密的夜色混杂在一起。
你还好吗?
她不敢问。
可少年仿佛与她心有灵犀,知道她心中所想,立刻传来他的柔声宽慰。
“霜霜,你别为我担心。
我最怕这个了。
你不知道我渴望这一天有多久了!我能无所顾忌地为你下跪,所有人都知道南宫春水在求娶蓝清霜!
霜霜,我开心极了!
这不是惩罚,这是恩赐啊!”
蓝清霜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又酸又甜,她怪怨道:“南宫春水,你怎么那么会说甜言蜜语?”
蜷缩在地上的身影看着孤寒无比,南宫春水扯了扯干涩的嘴角,眼底盛满了月光,“这不是甜言蜜语,都是我的真心话。”
少女似乎轻轻叹息一声,传来她无可奈何的声音,“看来啊!我注定是要被你俘获的。”
南宫春水笑得满足极了,眼睛眯成一条线,身上冷的像一块冰,心底却藏着一团火,“霜霜,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他哆嗦着抬头看了看天,“霜霜,该睡觉了,你睡醒了再陪我好不好?”
女孩已经陪他说了一天的话。
“春水,我睡不着。我唱歌陪着你好不好?”
南宫春水不说话了,他知道,她怕他在半夜无声的时候晕过去。
一天一夜的凄风冷雨,水米未进,他的肉体在燃烧着,精神在被一点点侵蚀,吹散,又冻成冰渣子。只有听见她的声音,才松动了一点。
在这鬼哭狼嚎地寒风里,包含少女情思的的歌声轻轻柔柔地传了过来……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
他什么伤痛都顾不上了,
窝窝囊囊的嘴角挂着盛大灿烂的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