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清晨,木垒县的天空还蒙着层灰蓝色的薄纱,屋檐下的冰棱垂成晶莹的帘幕。陈默裹着羊皮袄,蹲在院子里给传呼机换电池,老式插座 “滋滋” 冒着电火花。牛萍缩在门廊里,呵出的白雾在围巾上结了层霜,手里攥着按键磨损的老式按键电话,指尖反复摩挲着数字:“喂,王师傅吗?还是老地方,八点准时来接…… 对,去东城镇,带的东西多,麻烦您开辆大点的车。”
牛父披着军大衣,正用麻绳捆扎礼物,竹筐里码着两瓶包着红纸的白酒、几包冰糖和新炸的馓子。“再塞两包葡萄干,你奶奶就好这口。” 牛母掀开地窖盖板,寒气混着泥土味扑面而来,她踮脚取下陶罐,“把这个酸菜也带上,你三姨夫就爱这酸溜溜的味儿。” 牛梅在旁蹦跶着往包里塞牛肉干,“我也要带,给城里的小表弟尝尝!”
八点整,一辆车身斑驳的出租车碾着积雪驶来,轮胎上缠着防滑链 “咔嚓咔嚓” 响。司机老王探出头,帽子上的毛领结着冰碴:“哟呵,今个儿风硬得很,盘山道怕是不好走!” 众人七手八脚搬行李时,牛萍的围巾被风吹跑,陈默一个箭步追上去,在雪地里滑了个趔趄,逗得牛梅笑出了眼泪:“姐夫这模样,像不像动画片里的企鹅!”
车子驶出村子,陈默靠窗而坐,看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土坯房。牛萍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突然,陈默腰间的传呼机震动起来,是爷爷的邻居帮忙用座机发来的讯息:“已到,速来”。陈默拍了拍牛萍的手:“爷爷他们等着呢,快到了,奶奶肯定在灶火边守了一早上。”
窗外的雪原像幅未干的水墨画,远处的天山山脉披着银甲,盘山公路如黑色绸带缠绕山间。车子行至鹰嘴崖弯道,轮胎突然打滑,老王猛打方向盘,嘴里骂着脏话:“狗日的冰疙瘩!” 牛萍惊呼一声攥紧陈默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陈默反手将她护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说:“别怕,老王是老司机。” 等车子重新平稳,牛梅拍着胸脯:“妈呀,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一个小时后,东城镇的土坯房群在视野里浮现。街道两旁的杨树上挂着红灯笼,融化的雪水顺着灯笼穗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出租车拐进一条窄巷,老远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剁馅声和此起彼伏的笑骂:“老东西,你这花椒面放多了!”“放屁!你鼻子早冻失灵了!”
推开斑驳的木门,热气裹着韭菜鸡蛋的香味扑面而来。堂屋墙角,一台老式电视机正 “沙沙” 播放着雪花画面,天线被歪歪扭扭地绑着易拉罐增强信号。炕上,四姨父正用擀面杖擀饺子皮,案板上的面团被揉得油光水滑。见众人进来,擀面杖 “咚” 地一敲:“可把你们盼来了!” 奶奶颠着小脚从厨房冲出来,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枯树枝般的手紧紧攥住牛萍:“我的心肝妮子,瘦成啥样了!” 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三姨夫蹲在墙角抽旱烟,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陈默快坐,听说你在乌鲁木齐搞装修?给姨夫讲讲,这城里人是不是都住洋楼?” 四姨父从灶台后端出刚出锅的包子,热气氤氲:“先垫垫肚子,饺子还得等会儿!” 小舅挤过来,黑黢黢的手往陈默兜里塞了把炒瓜子:“来来,尝尝你舅炒的,比城里卖的香!”
正热闹间,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五姨夫和五姨从昌吉坐了四个小时长途车赶来。五姨夫脸色有些发白,扶着门框缓了缓神,皮大衣领子上还沾着雪粒,声音略带疲惫:“昌吉过来的长途车太难坐了,路上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这四个小时可真难熬!” 五姨则紧紧抱着怀里的保温桶,桶身还残留着体温,“一路上生怕汤洒了,给老人们暖暖胃。” 奶奶颤巍巍地迎上去,拉住五姨的手,眼眶泛红:“大冷天的,折腾这么久,快进屋暖和暖和!”
饭桌上,大盘鸡油亮红辣,黄萝卜抓饭粒粒分明,中间的铜火锅咕嘟冒着热气。爷爷举起粗瓷碗,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咱们一大家子,多少年没凑这么齐了!来,干了这碗酒!” 酒液晃动间,陈默看见老人们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年轻一辈的碰杯声清脆悦耳。牛萍悄悄往他碗里夹了块鸡腿:“尝尝,奶奶养的芦花鸡。”
饭后,女人们围在厨房包饺子。五姨教牛萍捏花边饺,手指翻飞间,面皮就成了精致的月牙:“牛萍,褶子要捏紧,不然煮的时候会露馅。” 牛梅却在捣蛋,把辣椒面混进肉馅,被三姨追着满院子跑:“你个小泼猴,想辣死你四姨啊!”
男人们则聚在堂屋唠嗑。二舅摆弄着新买的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还有雪。” 陈默凑近细看,指着收音机说:“舅,天线再往东边转转,信号能好些。” 二舅眼睛一亮,伸手调整天线:“哎哟,还是城里人懂行!”
夕阳西下时,陈默站在院子里,看着墙上渐渐拉长的影子。屋内传来阵阵哄笑,夹杂着碗筷碰撞声和老式电视机偶尔传出的杂音。牛萍端着一碗热奶茶走来,雾气模糊了她的睫毛:“明年还来。” 陈默接过奶茶,杯沿的温度透过掌心,“嗯,每年都来。” 远处的天山被染成胭脂色,仿佛也在为这团圆的日子披上盛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