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自己有些主动,陆政然不动声色坐下,恢复了冷静的模样。
田小菊去找姜婉晴路上心疼又生气,她来找陆政然的路上委屈又生气。
左右就是生气。
屋内的炉子点着,火烧得很旺。
田小菊坐在旁边伸手烤火:“我劝她好好做陆家儿媳妇儿,她张口就说自己放了三年血,叫你也放三年。”
“还说你是农村人,配不上杨知青,让你早点歇了那个心思。”
“我还想劝她,她就拿起扫帚赶我走,弄得尘土飞扬,我就这一身袄子,冬天洗了几日干不了,要穿脏衣服过年。儿子,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把你们兄妹拉扯大,最后要受儿媳妇儿的气。”
田小菊熟练地隐藏自己骂人的话,只挑姜婉晴怼回来的。
说完仍觉不够:“我的命啊~苦啊~”
田小菊哭起来,“我把她当我亲女儿,替她拉扯孩子,她不领情不念我的好,把我当仇人往外撵,儿啊,娘怎么办!”
换做以往,家里被姜婉晴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陆政然操心,陆政然还有心思安慰田小菊。
带孩子六日。
放血六日。
他比谁都烦:“我就知道,她是因为苏苏才和我怄气的,没远见的女人,我和苏苏打好关系,对仕途有利,咱们一家人都能过更好的日子,她只会拈酸吃醋,在我往上爬的时候拉我后腿。”
“我当她有点能耐,没想到闹了这么久,还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
“娘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带孩子回家,我要看看她到底想怎么样!”
他是生产队的大队长,总有办法敲断姜婉晴的脊梁骨。
如此不识趣,就别怪他心狠。
田小菊没得到安慰,心里的苦化不开,又不想给儿子添麻烦,又哭着走了。
陆政然满脸燥郁:“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回家。”
陆多喜麻溜将衣服穿上。
日头西斜,又是下午,远远看到家里烟囱冒着烟气。
陆政然加快脚步带陆多喜回家,一脚踹开门,便见姜婉晴坐在炉子旁边烤火,手里拿着数学书,似乎在背公式。
看他回来,姜婉晴并不意外惊吓。
她没打算立马离婚,为的就是要搅的陆家日日不宁。
太安稳。
不是她想要的。
只待她觉得满意,再把这一家子人踹了。
准确说,是让他们求着她离开。
姜婉晴上下打量一眼陆政然,看到他手上的伤痕,眼里闪过一点点爽意:“回来了。”
轻飘飘三个字。
莫名有种嘲讽。
似乎在说‘你这个没种的,怎么回来了?’。
陆政然把门关上,将陆多喜放在地上,他脱下鞋放在炉子边,鞋面上覆盖的雪被热气蒸发。
“多喜,帮爹把棉拖鞋找来。”
姜婉晴为家里每个人都做了棉拖鞋,千层底,鞋面絮了棉花,穿着不臭脚,软绵绵得像踩在云朵上一样。
陆政然在家里喜欢穿棉拖鞋。
姜婉晴就把自己袄子里面的新棉花拿出来给他做鞋,做衣服,自己则用的旧棉花,棉花弹了又弹,冬日穿得都不暖。
陆多喜乖乖地点头,跑去找鞋。
床下,桌下,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看到棉鞋。
陆多喜走到姜婉晴身边,甜甜地问她:“娘,爹爹的拖鞋呢?”
姜婉晴闲散地翻了一页书,眼不曾移开:“烧了。”
“烧了?”
“姜婉晴你怎么把我的拖鞋烧了?”
陆政然经常劝诫自己要冷静,不能被情绪左右,不然会失去判断。
姜婉晴却每每都让他恨不得暴走,或者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陆多喜瞥了眼陆政然,带着疑问:“家里有好多柴火,娘怎么把爹爹的鞋子烧了,爹爹的脚会冷。”
姜婉晴勾起唇,像是讲笑话,语气都是轻快的。
“不用心疼他,你的棉拖我也烧了。”
“有棉鞋穿,不会冻脚。”
陆多喜圆圆的脸垮下来,嘴角扁了扁,差点哭出来。
不是假哭,是真的要哭。
她不喜欢娘。
却很喜欢娘做的棉鞋。
家里有糖她和三姐吃不到,很多东西,奶奶都会偏心地留给哥哥们。
棉鞋是娘做的,一人一双。
她和哥哥们拥有一样的东西。
那不是鞋,是平衡,是她没那么贱的证明。
可娘烧了。
她失去了平衡,又变成处处不如哥哥的多喜。
陆多喜才五岁,很容易崩溃:“为什么烧了?我很喜欢那双鞋的,爹爹也喜欢。”
她哭着问。
黄豆大小的眼泪从脸上滚落,伤心的恨不得冲撞姜婉晴,可她不敢,怕爹爹真的烦她,没人给她用血熬药。
姜婉晴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你们喜欢?”
陆多喜咬唇不说话,不肯再说‘喜欢二字’。
陆政然则黑着脸,压抑自己的情绪。
姜婉晴很久没主动和他说话,他想冷静地听听,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姜婉晴把书合上,好笑的看着这对父女。
“我做好的时候,你们都说太丑了,不如街上买的好看。”
“我不想你们穿丑鞋就烧了,你们两个气什么?去街上买成品鞋,那多好看。”
做完都说丑。
现在哭给谁看?
谁又在意?
陆多喜咬唇,小小的指甲掐进肉里。
她记得。
不想让娘太骄傲,不想让娘觉得,做了一双鞋就可以讨得她的欢心,她故意说丑,故意皱着眉头穿她做的鞋,其实心里很享受被人巴结,被人关心,被人在意,自己却可以肆意嫌弃的快感。
那种我要你求着我去享受你的好。
陆多喜在姜婉晴身上时时刻刻找平衡感,忽然有一天没了,陆多喜又不想哭着求她做。
心里难受又憋屈,像有一团乱麻在无限膨胀,快撑死一个才五岁的孩子。
陆政然倒没那么多异样的情绪。
他把鞋穿上,冷着脸面对姜婉晴:“你的手段不能新颖一些,别以为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可以吸引我的注意力。”
“姜婉晴,你总这么低级。”
姜婉晴笑了下。
她笑。
不知道……她那些高级的手段,他到底能不能吃的消。
陆政然很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捉摸不透,难以把控,既然她不知悔改,就别怪他用手段:“东西两边路口被雪堵了,你明天早上六点去和他们一起去扫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