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微微一滞,顿时明白了方才孙缈为何带她去泡茶。
她是掠人之美,拿她泡的茶,讨了谢云璋对她的赏赐。
倒是好心机。
孙缈正受人吹捧,很是得意,她原本对沈凝的敬意都是装出来的,看到她被皇上赶出来,更有了两分底气,撕下自己的伪装。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出来的好快,奴婢们领赏谢恩都不必久侯呢。”
她的暗喻轻讽,像绵密的针一样朝沈凝扎了过去。
沈凝眉头紧皱,“你何以笃定,本宫不会告诉皇上真相?”
“真相?”
孙缈轻声冷笑,“皇上已下旨要赏御茶司上下,娘娘若是拦着,岂非打皇上的脸?皇上本就为了沈二小姐身子不适而悬心,娘娘岂能舍得皇上再为小事烦忧呢?”
她看似夸沈凝大度,实则告诉沈凝,她就是拿准了沈凝不敢多话,才这般铤而走险,大胆冒犯!
沈凝才处置了沈歆玥身边的嬷嬷,让她胃口不佳晕厥,跟谢锦奕闹僵。
谢云璋虽没明着责问,待她态度却也是冷淡。
沈凝淡扫了孙缈一眼,她低头颔首,却仍看得见因得意而上扬的嘴角。
沈凝想着,大约这三年沈歆玥的盛宠,让宫中都忘了她这个皇后的存在,所以连孙缈这样的奉茶女官,都敢如此对她了。
她拿出孙缈递给她的手帕,轻飘飘的松手,让手帕落在了她脚边。
孙缈本是毫不在意的,一条不值钱的帕子,换她在御前露脸受赏,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事情了。
可沈凝凝视着她,那样沉静的目光,就像一面无波无澜的湖水,初看使人平静,看的久了,便会被它的幽深所吸引,不自觉的感受到它所带来的压力。
孙缈咬了咬唇,打算弯腰去捡。
可身后有婢女提醒,“孙姐姐,皇后娘娘面前,不跪是为不敬啊。”
孙缈咬了咬牙,她回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立刻便提裙跪下了。
她跪在沈凝脚边,把她扔掉的手帕子捡起来,还听到沈凝清若冷泉的声音,“偷来的,终究是你不会的。”
孙缈恨不得当场反驳,她会的!
她已经把沈凝做茶的技艺都记下来了,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她一定会做的比沈凝好!
皇上定然会只喜欢喝她奉的茶!
再也不会想起沈凝的手艺!
哼!
沈凝走出了勤政殿,发现战英就站在宫门口等她。
战英见到沈凝,连忙捧了暖炉和披风上前服侍。
“娘娘走得急,奴婢没起身跟着,还没能为您准备手炉,实在该死,是奴婢的错。”
战英听说沈凝在勤政殿站了半个时辰的事,她暗悔自己太矫情,不过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竟就没能为娘娘思虑周全。
实在辜负娘娘对她的疼爱呵护!
沈凝披了披风,拿了手炉,看向战英的眼神里带着关怀,“叫你躺着,你还跑了出来。”
“奴婢不放心娘娘。”
战英的嘴还红肿着,也不忘对沈凝贴身关心。
不像其他人。
夫君和儿子……
沈凝也来不及去想他们,明日她母亲沈夫人要进宫,她得回正阳宫去接见她。
第二日,战英陪着沈凝早早回了正阳宫,宫中一应俱全,沈夫人也极早到了宫门等候。
她身穿蓝袍云锦朝服,头戴东珠,面盘丰姿莹润,纤细娥眉弯如月柳,一看便是锦玉堆出来的人。
哪怕她已年过四十,依旧风采照人。
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在她身上印证的正正儿好。
沈凝允她入宫,她按礼节叩拜,行四礼,过丹墀,随后入殿。
入殿之后,她还需再对沈凝行跪拜大礼。
如此,方不失规矩。
“沈夫人免礼。”
礼数过后,沈凝允她起身,赐座,赏茶。
这些天家恩赐,谁家命妇得了,都会欢欢喜喜的谢恩,便是不看沈凝这个人,也要敬重她皇后这崇高的身份。
可沈夫人谢恩时,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便是装,她都不想装出来。
她厌恶沈凝。
从她出生便厌恶,更恶心她这厌恶的人,如今是她要三跪九叩的皇后。
沈凝也清楚感觉到了沈夫人的厌恶,只是碍于宫规,她不能无故发作,按例与沈夫人说了几句,她便可以让沈夫人退下了。
沈夫人入宫原本也不是为了来拜见她的。
她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想,可如今却主动跪在沈凝面前拦她去路。
“皇后娘娘,臣妇有所求,求娘娘高抬贵手,救我女儿性命,莫要再与她为敌针对她,她自幼娇弱,受不得被刑克的苦楚。”
沈凝颦眉微蹙,“沈夫人,本宫并未对沈二小姐做过什么。”
沈夫人抬眸冷哼,她心道,还需要你这个灾星动手?
你活着,便是害我女儿的源头!
可她不能对皇后大不敬,跪着恳求,缠的沈凝无法起身离开。
她行至沈夫人面前,冷淡问道:“您到底想要什么?”
沈夫人抬头,无惧迎上她的目光,“歆玥是娘娘回宫后才病的,娘娘需亲自去探望,为她烧符水,驱灾厄,她才能好起来。”
“荒诞。”
沈凝摇了摇头,沈夫人所言,皆是无稽之谈。
她跟沈歆玥相生相克的说法就无从考量,更别提烧符水这等装神弄鬼的事。
她若去做了,岂非告诉整个皇宫,告诉天下人,就是她克了沈歆玥吗?
她转身要走。
沈夫人挪了挪膝盖,挡在她面前。
她态度坚决,似乎她不去,她就会一直跪着拦她。
哪怕,她是沈夫人最厌恶,最不想见到的,亲生女儿。
沈凝不禁回想起了年幼时。
她在大街上认出了雍容华贵的沈夫人,她温柔和蔼,让她忍不住在人群里大喊了一声:“娘!”
沈夫人微笑着转头看她,可在看清她的脸之后,那笑意便成了冷恶。
她转身上了车,再没多看她一眼,然后她得到的,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长鞭驱赶,粗麻绳制成的鞭子,抽在她身上。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沈凝不由得捏了捏手臂,仿佛多年前那顿鞭子带来的痛楚,还残留在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