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挂于鳞甲间的薄冰,像随风飘扬的白色飘带。冰晶与龙鳞的律动碰撞,发出风铃般的清响,只不过,除了龙宫盏以外,这样动听的韵律再无人欣赏。
回过头去,神鹿原一望无际。龙宫盏何以跨过人心的海洋,到达眠龙的山脚下,是因为他比乐正煌更是一位圣人吗?龙宫盏不这样认为。
龙宫盏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来自后世,知道这个国家、这片大陆的结局,所以心中常怀悲悯;又或许,是因为他问心无愧,满腔赤诚;再或许,传说中的英雄龙宫盏,本就存在于人心所希冀的梦中。
不论如何,他来到了这里,独自一人。
地上世界,人们注视着高悬的承龙榜。随着韦驮天与虹衣少年的激战,被波及而出局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来自帝都的令狐睚、朱雀郡主,也在众人惊呼声中,持有的天倾堕石数量归零。然而值得称道的是,他们失去的天倾堕石,竟加到了北潇的名字之后。
沈在渊皱了皱眉。他知道,令狐睚和朱雀郡主与海外双人组争锋,早已重伤。北潇抓住了这个时机,将他们一并击败。
然而在沈在渊的印象中,趁人之危,本不该是北潇的作风。
任地下世界百般逐鹿,天倾堕石几经易手,有一人的名字之后,却仍是那一块天倾堕石。
龙宫盏,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独立于这场争斗之外。
“这少年,潜得真深啊。”乐正峥感叹道。
“他是来猎王的,岂会和那帮小兔崽子一般见识。”赫连纲懒洋洋地道,“雪花芙蓉,貌似也带着其它任务吧。这段时间,不如就让那两个小子得意一会。”
一旁,令狐睚眼神阴郁,和朱雀郡主一道,回到了令狐青的身旁。
“发生了什么?”令狐青注意到,不止性格一向如此的令狐睚,朱雀郡主的神情都有些不对。
“那北潇,有古怪。”朱雀郡主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她明明看不见,却似乎拥有比常人更强的视觉感知......而且行为举止,就像入魔了一般。”
“若我仍是全盛,她不是我的对手。”令狐睚却是不服,愤恨道。
“沈老,您有什么头绪吗?”令狐青问沈在渊。她从二人的描述中感觉到,北潇似乎经历了什么,从而性情大变。
沈在渊摇了摇头。他其实对北潇所知甚少,以他赖以成名的慧眼,竟看不透这个女孩——北潇的精神之中,似乎一直存在着一种矛盾。
......
此时,龙寂雪山下,漫长道路。
龙宫盏跋涉在雪山小径,从庞然的龙之躯体中穿过。顺着鳞片指向的反方向,他一定能找到无名永眠之龙的龙首。
不是谁都能忍受纯白世界的孤寂,龙宫盏却可以。他的童年就在单调的孤独中度过,青春在质子的生活中消磨,也曾经历过青渊的黑暗、割裂的时空。
没有谁比龙宫盏更能拥抱孤独。他把这当作一种修行。
眠龙是龙眠川下的巨型骨架,支撑着大陆的土壤。
龙眠川的孩童们,喜欢向地下挖掘,企图挖出眠龙的骨骼。传说,那是能治愈一切疾病的宝药,而眠龙的身躯无限长,大地上不会再有病痛和疾苦。
眠龙是环绕神鹿原的长躯,划定理想国度的边界。
雪花芙蓉从神鹿原,向她所见的伏眠之龙行进,却永远也无法企及、无法接近。眠龙的身躯无限长,祂圈出的理想乡亦无边境,只要愿景足够广阔,美好便没有尽头。
眠龙,便是大陆。巨龟是旅者的楼船,重重倒影是层叠的风帆,而人心,是浮起神迹的大海。
如今龙宫盏踏足大陆,在皑皑白雪上留下第一道足印,作为朝圣之途的开拓者。圣人与上古神圣的博弈之后,潜藏着龙寂雪山,倒影世界中的永恒净土。
龙宫盏本以为,在眠龙的周围,会弥漫着与天倾堕石相似的天道。然而离近了,他却感受到一股更为温和、更为博大的力量。
那是纯粹的人道,龙宫盏一直在追求的东西。他愈发笃定,永眠之龙,是人所创造的神迹,是圣人想要窥见的终极。
龙宫盏不完整的第二重残照——岁月流照,也在通往龙首的旅途中逐渐得到补完。属于人道的、接近神的崇高层面,随着龙宫盏的接近,徐徐向他展开。
为岁月流照作起始的,也正应当是这段初始的岁月。
“咚——”
无名永眠之龙沉重的心跳,透过风声,传入龙宫盏的耳中。这心跳如同海浪与潮汐,随着神性的韵律、日月的轮转而跃动。
“这便是‘大陆之心’吗。”龙宫盏慨叹。他终于见识到了,人们喜闻乐道的“大陆之心”。
原来,大陆之心并非单纯的象征,真的是一种心跳。
随着这声心跳,龙宫盏步入了全新的境界。
“证道境中期......”龙宫盏感受着大道充盈,也是在这一瞬间,他面前的雪山之上,积雪消融,化为冰河,倾泻而下的冰瀑,冲刷过龙宫盏身体。
龙宫盏只感觉全身微凉,眼前白雾茫茫。视线重新明晰时,之间那巨大的眠龙之首,褪去白雪的掩盖,显露在了自己面前。
恢宏,悲凉,苍茫,孤寂。天地间无声的一切,却在抒写相同的情绪;深沉的睡眠背后,是空想与现实的交割。
龙宫盏觉得自己离得很近,能感应到眠龙吹出的鼻息;又仿佛离得很远,大如寰宇的巨龙可见而不可及。
“雪花芙蓉,圣人乐正煌,你们未曾取得的圣人智慧,我替你们去取。”
龙宫盏默念着,缓缓躺下。他躺在浅浅的冰河之中,微凉的寒水冲洗着他的身体,也洗涤他的心灵。
这天地间,只有一段梦境在长久地进行。那便是眠龙的梦境——祂正做着怎样恢弘而苍茫的梦?
“别再向前了。那段梦境,会毁了这片大陆。”有声音在龙宫盏耳畔低语。
大道弥流界球,银梦泽的钟舌,毁悟法师舍利,昧见浑的脐带,阿僧只耶之眼。它们的声音在无尽的高空盘旋,烙印在梦境的入口,带着沉重的警告。
倘若有人穿过了层层蒙蔽,跨过数道封印,从构造的虚假中得见真实,来到眠龙跟前,这是最后一道,严肃又无力的警告。
龙须在风中飘扬,龙宫盏手臂上,战王、极刑之印在发烫。他明白,使命的感觉,再一次降临到了自己头上。
“那我便会拯救它。”龙宫盏却道。
“如果封印和欺瞒能解决问题的话,你们所构筑的和平也太过廉价。”
闭上双眸,龙宫盏只感觉自己向下坠落。人在睡眠入梦之时,常会有陡然坠落的感觉,换作往常,睡眠者一定会随之惊醒。
但龙宫盏强迫自己入梦,任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