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瞬间静了,几十双眼睛扎在林穗穗脸上。
林穗穗那句“因为临舟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都到了嘴边,却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现在她没有实质性证据,还不能把陆临舟的身份说出来。
如果贸然开口,只会适得其反。
林穗穗抿唇,把后面半句话憋了回去。
“我看你就是眼红!”陆老光棍突然跳脚:“我们阿虎苦了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亲生父母了,这时候来阻挠!”
一旁的村民们也觉得她是理亏在找事,纷纷不满。
“这穗丫头不会是见不得别人娃去省城享福吧?”
“可不是嘛,酸寡妇心最窄!”
“……”
林穗穗听着那些话,喉间像塞了把沙子,海风卷着咸涩扑来。
不管怎么说,必须先把他们认陆阿虎的事儿给拦下来。
她攥紧了拳,深吸一口气,突然抬头看向周瑾园。
“阿姨,你们找儿子,是想给他全部的爱吧?”
周瑾园一愣,陆远国的手下意识从口袋里抽出来。
“要是认错了人。”林穗穗的声音轻下来,却像礁石撞浪般清晰:“真正的儿子还在苦熬,你们却把爱给了别人。两边都伤透了心,值得吗?”
人群突然没了声响。
周瑾园神色微微恍惚,想起她那漂亮可爱又活泼的儿子,心如刀割。
她想起十八年里的日夜思念和懊悔,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说得对。”陆远国转向族长:“带阿虎去村委会吧,认真核对一下信息,再确认一下胎记的问题。”
族长看向陆阿虎和陆老光棍,两人神色都有点阴沉。
周瑾园也转过身看向他们:“我们要的是铁板钉钉的真相,不是听人起哄,这么大的事,是要谨慎些的。”
陆阿虎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手指把渔网攥得变了形,指节发白。
族长点头:“那就别在这耗着了,去村委会对册子。”
村支书堆起笑:“都辛苦了!饭点到了,先去食堂垫垫肚子,吃饱了才好办事!”
人群这才开始三三两两地散了,族长带着陆远国他们,往村委会方向走。
陆大雷凑到陆阿虎耳边嘀咕几句,陆阿虎明显有些不耐烦地皱眉,他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还是被林穗穗看在眼里。
林穗穗跟着往前走,刚到村委会门口,就被村会计伸手拦住:“哎哎,外人别进去!”
“我就看看……”她扒着门框往里探,看见陆远国夫妇在食堂坐下,桌上摆着搪瓷缸子:“让我进去呗,我不说啥!”
“里面有客人,要是人人都能进来吃饭,那食堂不得爆满?”会计摆摆手:“别添乱了!快走,回家做饭吃去!”
林穗穗被赶了也不气馁,蹲在旁边的墙根处守着。
……
他们来得正是吃饭的时候,村委会食堂里坐满了人。
村支书端着搪瓷碗往灶台添饭,陆阿虎在旁边帮忙收拾空盘子。
陆老光棍扯着嗓子喊:“阿虎你坐下吃!别忙乎了!”
“没事,爸。”陆阿虎挽起袖口,把脏盘子摞得整整齐齐:“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来。”
斜对角的李叔看着直点头:“阿虎这孩子,真是没话说!去年我家老太太摔了,他背着跑了二里地去卫生所!”
“可不是!”打饭的食堂大婶也应和:“我家后院墙塌了,他忙了半夜帮着重新砌起来,手都磨出血!”
周瑾园看着少年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见他擦桌子时,连桌角的饭粒都用指甲刮得干干净净。
陆远国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追着他衣服上一个又一个的补丁。
“这孩子心细!”陆大雷一个劲儿推销陆阿虎:“我们阿虎打小就聪明能干,帮衬家里不少!这带鱼他也能捞!做得也好吃!”
说着,陆老光棍堆着笑,往陆远国碗里夹了块带鱼:“陆同志你尝尝!”
陆阿虎端着新炖的蛋花汤回来,先给老光棍盛了一碗,然后给其他几人也都盛好。
陆大雷笑得眯起眼:“要说孝顺,十里八村找不着第二个!”
周瑾园突然伸手碰了碰陆阿虎的手腕,指尖触到层薄茧:“天天都要干活吧?”
“嗯。”陆阿虎低头搅汤:“赶海、编渔网、帮人修物件……我什么都能干。”
稳重、勤快、心善、手巧。
跟他们夫妻俩年轻时一个脾性。
周瑾园望着陆阿虎替陆大雷夹菜的模样,想起自己儿子攥着馒头往她嘴里塞的傻样,突然红了眼眶。
陆阿虎个子看着瘦小了点,肯定是因为柳湾村穷,陆老光棍更穷,营养跟不上。
一想到面前的这个男孩儿,有可能真的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周瑾园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周瑾园偏头过去,和陆远国对视一眼,起身,往他碗里添了勺汤:“多吃点,看你瘦的。”
“谢谢。”陆阿虎不卑不亢,点头道谢。
相比于陆大雷的急切,陆阿虎不仅没有贴上来,反而一直有分寸有礼貌,也从未忽视过陆大雷。
他这样的表现,倒是让陆远国和周瑾园满意了不少。
见周瑾园对陆阿虎放射善意,陆大雷特别高兴,感觉马上就能靠陆阿虎过上美好生活了。
……
吃完饭,族长抹着嘴招呼众人往旁边去。
陆远国夫妇跟着往里走,路过食堂门口时,看见林穗穗还蹲在百米外的槐树下。
脸被日头晒得通红,棉布衫后背洇出大片汗渍。
村支书皱起眉头:“这丫头怎么还没走?”
“谁知道呢。”村会计凑近村支书:“刚刚还想跟着进食堂,被我拦下了。指不定眼红阿虎要去省城,自己却不能再找男人,每天要守着又傻又瘫的小叔子。”
“上次闹鸡瘟的事儿还没折腾够?”村支书压低声音,瞥了眼陆远国夫妇的背影:“把他们关屋里就一个劲儿想着怎么跑出来,得亏最后不是鸡瘟。要真是鸡瘟,得闯多大祸出来……”
“可不是嘛!”村会计摇摇头:“就爱闹事,现在又来搅和认亲……”
村支书朝会计使了个眼色:“去,把她劝走!别在这儿碍事儿!”
“行。”
村会计挠着头走近:“穗穗啊,回家歇着吧,在这儿晒坏了……”
林穗穗看了他一眼:“我就在这儿站一会儿,不犯法吧?”
“你说你……”村会计叹了口气,尴尬地搓着手。
不远处村支书的咳嗽声传来,村会计指了她两下,恨铁不成钢地转身走了。
他们声音很轻,陆远国和周瑾园却都听到了点儿。
陆远国夫妇同时偏头,周瑾园的玉镯在阳光下晃出冷光。
陆远国见周瑾园放慢脚步,低声道:“走吧,别理闲人。”
周瑾园最后看了眼树下的身影,转身时听见村会计嘟囔:“这丫头是真轴!”
……
日头晒得村委会门口的石板发烫,林穗穗在门口蹲守,盯着几人走过的方向发呆。
他们刚刚在里面吃饭的时候,聊了些什么,林穗穗一无所知。
看陆老光棍那猴急的样儿,有种恨不得马上就把陆阿虎塞给他们的架势。
要是真就这么认了亲,麻烦就大了。
好在几人往村委会开会的几间房的方向走去,陆远国夫妇应该是听取了她的建议,去验陆阿虎有没有那个标志性胎记了。
正想着,春苗嫂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碗凉水:“穗丫头,你怎么还守着?饭都不吃。”
凉水灌进喉咙,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林穗穗擦了擦唇边溢出的水:“我得等着看他们认亲的结果。”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还真杠上了?”春苗嫂伸手拿回搪瓷缸,出声劝她:“别人家的事儿,看看热闹就得了,别操心了。”
“这不是别人家的事儿。”
林穗穗拧着眉看向春苗嫂,神色有些凝重。
原主在村里没什么朋友,春苗嫂已经是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林穗穗攥了攥掌心,下定了决心:“他们夫妇的亲生儿子,是陆临舟。”